闻笛赋

*这一回是动作戏。

《Vals lento/慢板圆舞曲》（7）

车外的雨势更大了，冰冷的空气沿着窗缝渗入车厢，像吐信的蛇似的，伸出尖牙刺咬着每个乘客紧绷的神经。

被货真价实的枪口指着，车里没有人敢动弹半分，有些胆小者甚至举起了双手，不懂事的小孩子发出哭声，很快被母亲捂住了嘴。没人会料想到，白天的恐怖袭击还没有结束，而自己竟然会成为受害者，被卷入精心策划的劫持中。

马奇亚斯也留在座位上，迅速地推算着眼下的状况。从装束上看，劫持列车的犯人应该是受雇的猎兵。如果仅仅是一次绑架勒索，那还不算太糟，可如果和白天的袭击有关的话，那么，恐怕敌人的目的并非金钱，而是“制造混乱”这件事本身吧。

克鲁琴州接连发生炮击和劫持，只要事件的报道被公布出去，只会进一步动摇尤西斯原本就不稳固的位置。

得在事件的影响扩大之前，快点让他知道。

雨幕模糊了视线，也模糊了对距离的感觉，马奇亚斯感到列车的速度慢了下来，剧烈摇晃了几下，停在了原地。可他并不清楚当前的位置，只能用余光瞥向窗外，在一片晦暗中艰难地寻找标志物。

从眼下所在的地方，能隐约地看到奥洛克斯堡垒，在左前方投下一个黑压压的影子。如果方才行驶的方向朝西的话，此时列车应该还没过公都，停在了北克鲁琴街道的某处。

他突然有了一个主意。便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，小心翼翼地举起一只手，对车猎兵的头目开口道：“那个……各位……”

猎兵听到了他的声音，很快转过头，一边用枪指着他，一边凶狠地问：“怎么了，小子？”

“这……这车要是随……随便停在铁轨上，会……会被后面的车撞上的。”

猎兵发出了嘲讽的讥笑声：“我说你小子，读书读傻了吧。放心，我们停的地方是没铺完的新线路，后面没有车，老子还没打算和你们同归于尽呢。”

“这……这样啊。”

位于北克鲁琴街道附近的、未铺设完成的新线路吗？他一面做出庆幸的样子，一面在心底暗自梳理着。虽然自己对这里复杂的地形并不熟悉，可尤西斯应该有眉目吧。不过话说回来，甚至能够扳动铁轨的道闸切换线路，敌人是连控制系统都入侵了吗？

他把手伸进口袋，凭借记忆轻微敲击着ARCUS的屏幕，给尤西斯发了一条仓促的短讯，然后便彻底切断了电源。

劫匪似乎在他唯唯诺诺的态度中得到了满足，气焰愈发嚣张起来：“哼，算你们倒霉，如果上面那些贵族乖乖听话，姑且就饶了你们的命。现在都站起来，跟我走！”

没人敢违抗他们的话。

为数不多的乘客被枪口指着，朝往列车的一端集中。途中，随身携带的行李以及各式型号的导力器都被收缴了。为了不引起怀疑，马奇亚斯也只能乖乖照办。

还好自己的讯息在那之前发了出去。愿爱德丝保佑，一定要让那个混蛋看到啊。

几乎从不祈祷的青年，在心中默念出了空之女神的名字。

*

就这样，他跟着人群，被带往了位于列车前端的特等席。后方大部分的乘客都被集中到了此处，把原本装潢典雅的车厢挤得满满的，显得不伦不类。

然而眼下没人还有心思在意这种小事。车厢两侧的门紧闭着，外面都有猎兵把守，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的脸上，大都显露出相似的惊慌神色。他刚刚找了个位置站定，就感到身后有人在扯他的衣角。

“那个，马奇亚斯同学——”

被叫到名字的人回过头去，发现拉扯他的是个娇小的女孩，身高矮了他足足一头，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长裙，看样式应该是帝都近郊的圣亚斯特莱亚女子学院的制服。女孩抬起碧蓝色的眼睛望着他，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像瀑布似的披在身后，即使是在浑浊闭塞的环境中，她的面容仍然甜美得宛若天使。

——艾尔芬皇女殿下？！

“嘘——”金发的女孩扯着他的袖子，在他耳边说，“不要暴露我的身份。”

“抱歉，”马奇亚斯勉强压下了自己大喊出声的冲动，“但是，为什么殿下会在这种地方？”

“我看了新闻之后，很担心尤西斯的情况，后来询问了兄长大人，他说如果自己能去巴雷亚哈特露个面的话，会对稳定市民的情绪有所帮助，可惜身在西部，抽不出时间赶回去。”

“所以殿下打算代替他去吗？可无论如何，也犯不着偷偷地乘坐晚班列车吧！”

“因为我不想引起太大的骚动，以免节外生枝。可惜……”她的眼中浮现出委屈的神情，“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。”

“唉，真不愧是你们的作风，”他看了看眼前一脸无辜的尊贵皇女，又回想起她兄长平日里的样子，无奈地叹了口气，“总之殿下没事就好。”

“倒是马奇亚斯同学为什么会在这里呢？”

“欸？”他没料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，顿时愣住了，“这……这是因为……”

“果然是担心尤西斯吗？”

“谁会担心那个家伙啊！”

“呵呵，”艾尔芬的脸上露出了顽皮的笑容，“看来你还是一点也没变呢。”

“拜托殿下不要取笑我了……”马奇亚斯无力地说。

“说起来，”艾尔芬突然凑到他耳边，压低了声音，“我的ARCUS还在身上，那些人似乎看到我的年纪小，就掉以轻心了，没有对我进行搜查。”

“所以？”

“所以，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？”

“别说傻话了！”马奇亚斯心急得连敬语都忘了说，“你到底明不明白，保证你的安全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！”

“拜托不要轻视我嘛，自己的安全我还是可以负责的，之前还和各位一起解决了旧校舍的异变，还跟里恩同学一起逃亡过……”

“那……那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吧！”

“而且，既然我们都是为了帮助尤西斯而来，现在不正是绝好的机会吗？”

可爱的少女睁大了双眼，撅着嘴唇，充满期待地望着马奇亚斯。

在对方固执的攻势下，马奇亚斯很快败下阵来：“真是输给你了，好吧，让我想想……”

就算尚有一只导力器在手，想要反抗这么多敌人，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，而且考虑到艾尔芬和其他乘客的安全，必须得从暗处想办法。马奇亚斯的目光巡视了一圈，停留在靠近车厢头部的角落里。

他在机械学的课堂上学习过列车的构造，一辆列车想要向前行驶，主要依赖的是位于车首的主动轮持续运转，所以导力发动装置的主控制终端也设在车头。但除此之外，为了保证每一节车厢各自的稳定性和安全性，辅助轮和连接装置，各由一台独立的子终端控制，并与主控室通过导力网络相连。

而这节车厢的子终端，就设在最前方第一排座位对面的墙壁上。

然而他随即发现了奇怪的事。列车在停止状态下，原本应该关闭的导力终端屏幕，此时正闪着莹莹的蓝光。

在紧张的氛围下，车厢里的乘客和车门外的猎兵，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小的变化，然而马奇亚斯看见了，他甚至能够辨认出跳跃在屏幕上的字符。

他的心中闪过一个可能性。

“殿下，我想去检查一下那台终端，能不能帮我挡一下视线。”

“好的，包在我身上！”金发的女孩斗志昂扬地攥紧了拳头，给马奇亚斯留下一种奇怪的错觉，说不定她很享受这场意料外冒险。

两个人小心地挪到车厢一角。艾尔芬站在一旁做掩护，马奇亚斯则蹲下身检查屏幕。原本应该被劫匪夺去控制权的终端上，光标正在一名一灭的闪现，而在光标前方只有几个简单的字符。

——K x a7

这是什么意思？马奇亚斯愣住了，他在政治学院也选修过好几门导力编程课，却从在任何形式的系统中见过类似的指令。不，比起指令，他觉得这行字更像 是他熟悉的另一种东西，国际象棋的记录方式。K代表王，而后面的数字是棋子移动的步伐……原来如此！

不久前的记忆涌现出来，这是上一次和尤西斯一起去托尔兹造访的时候，在棋艺社的活动室里下完的最后一场残局。那一局两个人的战况十分激烈，他记得在对方的骑士移动之后，他走的步骤是……

——N + g5

试探性地输入了一行数字，然后等待了一秒……两秒……屏幕上出现了一行新的文字。

——马奇亚斯吗？

——是我！

他迅速地发送了回答。

——我已经到达附近，你那边的情况如何了？

果然是尤西斯没错，他想，不论是发送暗号的方式，还是单刀直入的说话风格，都属于他熟知的那个狂妄的家伙。

马奇亚斯盯着眼前闪烁的光标，不知为何，屏幕上冰冷的文字仿佛逐一化成尤西斯的声音，回荡在他的脑海，也在他的心里激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感动。

——乘客都被集中到了最前方的特等席车厢，暂时没有人受伤。目测敌人有十个左右，总控室里有两个。

——是吗。我这里最多只能远程连接子终端，主控室对外的导力网络被切断了。不过子终端和它的连接还在，在系统里启用越权覆盖指令，能夺回主终端的控制权。你能做到吗？

马奇亚斯努力地回忆着导力编程课的内容。

——可以，给我三分钟。

——好，三分钟之后启动列车引擎。总控室的两个人也交给你，其余的我来对付。

——等等，你打算怎么办？

——把敌人的主力引到后方，然后断开和前面车厢的连接，同时把列车开走，确保乘客的安全。

太乱来了！而且被留在后方的人太危险了，对手可是拿枪的猎兵啊！

马奇亚斯几乎想要喊出声，可是理智告诉他，如果把艾尔芬殿下的安全也考虑在内，这的确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。

——准备好了吗？

尤西斯在另一端催促道。

——明白了，现在开始行动。

蓝色屏幕上的文字在一瞬间清空了。与此同时，马奇亚斯拼命回忆着越权覆盖指令的编写方式，开启了解锁进程。

手指接连不断地敲击键盘，发出了比预想中更大的声音。然而，并没有人注意到他，因为乘客的吸引力都被列车后方传来的骚动声所吸引了。

枪声，夹杂着呼喊声，咒骂声，和兵刃撞击发出的脆响。从窗外，能够看到小型炸弹和导力魔法轮番引发的光亮，穿透了瓢泼般的雨点，把夜色照得通明。

来袭者看起来实力相当强劲，守在车厢尾的两个猎兵也按捺不住，确认了车门锁紧之后，便离开岗位加入了后方的战局。与此同时，乘客当中爆发出一阵议论声。

“怎么回事，是救兵吗？”

“难道是阿尔巴雷亚少爷来救我们了吗？”

“女神啊，请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安。”

马奇亚斯以混乱为掩护，专心致志地蹲在终端旁，一刻不停地编写着指令，手心很快便沁出了一层薄汗。然而，尤西斯和他的队伍正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争取时间，三分钟，他必须得成功。

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，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才终于敲完了最后一行代码。

闭上眼睛，狠狠按下确认键——

屏幕暗了一瞬，很快重新亮了起来。与此同时，通向总控室的那扇紧闭的车门，嗖地一声滑开了。

他知道自己成功了，站起来朝身后的少女喊道：“殿下，就是现在！！”

艾尔芬默契地响应了他的呼声，举起准备已久的ARCUS——

导力魔法的银色光芒从少女的指尖倾泻而出，如闪电般越过开启的车门，击中了控制室里的两名猎兵。这是个相当复杂的高阶魔法，但她完成的堪称完美。

马奇亚斯紧跟在后，夺门而入，抢过了其中一人手里的导力枪，用枪托狠狠敲击后脑，敲飞了两顶坚硬的头盔，把两个刚刚领教了魔法攻击的倒霉劫匪击倒在地。

成功了！

以他的近战水平来衡量，这绝对算是超越自我的优良发挥了。他惊魂未定地回过头，便看到艾尔芬冲他摆出一个胜利的V字手势，脸上挂起堪比朝阳的灿烂微笑。

引擎呼啸着开始运转。

于此同时，在众人后方的通道里，一群身穿蓝色制服的士兵正奔跑而至，大约有七八人，领头的正是老当益壮的管家阿诺。在他们身后，猛地腾起一阵爆炸的烟云，把前后车厢之间连接装置炸了开来。

“太好了，小少爷的计划顺利完成了。”阿诺领着他的队伍来到了乘客面前，还不住地喘着粗气，“诸位都没事吧？”

“得……得救了！”众人这才反应过来，纷纷迎上克鲁琴的领邦军，露出安心的表情。

在他们脚下，停滞许久的车轮终于再度转动起来，带动只剩下一半长度的列车缓慢地加速，驶出冰冷的夜色。

马奇亚斯也松了一口气，目光飞快地扫过来人，焦急地寻觅着。

不在……

那个家伙……不在。

“喂，尤西斯呢？”他再也顾不上掩饰身份，大声喊道。

阿诺听见他的声音，也吃了一惊，随即露出了痛苦的神色：“小少爷他让我们优先确保乘客的安全，自己一个人留在后面了。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增援很快会赶到，等把列车开到安全的地点，我们也会赶过去。”

“不……”

列车开始加速，车轮挤压着铁轨，发出刺耳而尖锐的摩擦声，在一瞬间击中了马奇亚斯的神经。

……那个笨蛋！

……连这种时候，都不改狂妄的性子。

……明明已经决定了，绝不会让他孤身一个人。

他握紧了刚刚抢来的导力枪，转身拉开了通向外面的门。呼啸的大风卷着狂躁的雨点，在一瞬间灌进了车里。然而马奇亚斯没有理会，只是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。

“等等，你要做什么？”艾尔芬在他身后高喊道。

“殿下，这边就拜托了！”

留下这句话，他纵身跃入了漆黑的雨幕。

-TBC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