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笛赋

“旧王庭究竟是怎样的场所，你知道吗？”

跋涉的途中，史蒂夫突然问。也难怪他会抱有疑惑，随着星坠谷越来越近，四周的森林明显变得稀疏起来，取而代之的是刻着字的石碑和形态各异的雕像，每一件都能看出精工巧琢的痕迹，却被长年累月的荒废在此处，无人问津。

“不太了解，”巴基回答，“不过在你睡着的时候，我翻看了贾维斯留下的几本笔记，里面有零星的记载……”他简单回忆了一下，“那里似乎是血族起源的地方。”

“起源？”史蒂夫露出了意料之外的惊讶表情。

“嗯，有什么问题吗?”

“不，没什么。”史蒂夫摇摇头，接着说，“只是不禁回忆起一些往事，小的时候，从书里读到过人类所撰写的、吸血鬼的起源故事。不过现在想想，那只是一本俗套的爱情小说吧。”他自嘲式地笑了笑，给巴基简单地复述了一下记忆中的内容——远行的女孩，沿着她的去向一路追溯的男孩，被雪崩夺走的生命，用牺牲换来的重生……

“说起来，这本书还是我们一起读的，”他最后补充说，“当时你的表现就不太寻常，我竟然没有觉察到任何端倪。”

“只能说明当时你还太年轻，”当事人平淡地说，“在血族的记载里，有另外一个关于起源的故事。”

“哦？”史蒂夫好奇地问，“能讲给我听吗？”

巴基迟疑了一下，他并不擅长交谈，更别说要复述一个故事。然而路途还有很长，史蒂夫的耐心比脚下的路更加无穷无尽。他想不出什么拒绝的借口，索性答应了对方的要求，整理了一下记忆，缓慢地讲述起来。

*

——世界上的第一名血族，被称为真祖。

然而他的血统并非与生俱来，在堕入暗夜之前，他曾是侍奉在创世的主神席侧的十三名大天使之一，位列末席。

那是十分久远的过去，滔天的洪水刚刚退却，利莫里亚大陆上遍布着泥泞与混沌，大天使作为主神的使者，奋力地挥舞手中的剑刃和刀戟，为使命而战。

真祖也在其中，只不过，由于席次靠后，他没能蒙受光明的被泽，被分配的任务大都在夜晚，对手是丑陋的恶魔与凶兽。尽管如此，他仍然日复一日地，虔诚地为神域贡献着自己的力量。

直到有一天，他遇到了一个强劲的敌人——一只盘踞在泥沼中的毒蛇，它从创世指初奔流的熔岩里诞生，身躯比最古老的榕树干还要粗壮，表皮沾满了毒液，更可怕的是，从它的身体中段开始，长出九个头颅，吐着鲜红的信子，喷出的毒液只要沾上一滴都足以致命。

那是一场艰苦的战斗，然而，真祖最终没能战胜毒蛇，还被毒液感染，身负重伤，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，只能滞留在地面上。

上古的大地广袤而荒芜，一个人迷失在其间，就像砂砾一般渺小。神域的同僚断定他已经牺牲，用隆重的葬礼追悼了他。然而他却在主神看不到的地方，顽强地活了下来。

为了一雪前耻，他不惜触犯血的禁忌，把暗夜的力量纳为己用。若干年后，他再度挑战九头的毒蛇。这一次，真祖终于获得了胜利，他砍下那只怪物的每一颗头颅，把它的身躯卷进苍蓝色的火焰，烧成灰烬。接着，他宛如奇迹般地、带着胜利的消息重返神域。

但等待他的却不是夹道的鲜花，而是无情的利刃。

曾经的同僚被他身上的陌生力量所震慑，无情地背弃了他，指责他亵渎了自己的身份，玷污了神域的圣洁，不配再侍奉于神明的席侧。他们甚至断言他已经被恶魔剥夺了神智，置换了身体，空余一个躯壳，归来不过是为了颠覆和破坏。而最终，他虔诚仰慕的主神也不再相信他，将他的大天使之位废除，并把他赶出了神域。

被逐出家园的真祖怀着五法消解的憎恨与愤怒，下决心要反抗背叛他的神。他来到暗夜之力最为充盈的极北之境，招募党羽，创立了自己的部族，在卢金山脉边缘的星坠谷建造奢华的王庭，仿佛想要藉此表达对神的示威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，他把自己借来的力量封存成三份，封存在三件圣物之中。

真祖叛逆的行径惊动了神域，主神下决心惩罚他，率领其余的大天使兵临北境，掀起了一场撼摇天地的战争。

战火自王庭的上空迅速蔓延，旷日持久，光明与黑暗的獠牙被毫无保留地解放出来，交聚、冲撞，鲜血染红了积雪的山尖，炽热的天火如瀑布般降下，将银白色的世界映照得宛如赤红地狱，真祖所有的基业、包括那金碧辉煌的王庭，都在这场战争中燃烧殆尽，化成一片废墟。

但这些代价没有白付，因为他操纵着寄宿于圣物中的暗夜之力，终于获得了最后的胜利。

创世神及其仆人们无法战胜他，只能撤兵。但是主神仍然完成了对他的裁决，从他的身上永久地剥夺了白昼和光明，从此，他的族人只能在阳光隐没后的夜晚生活。

战火平息之后，真祖废弃了曾经的王庭，带领着族人继续北迁，来到了卢金山脉的深处，也就是现在的海德拉古堡座落的地域。

在远离白昼、被永夜所支配的疆域当中，他们建造家园，繁衍生息，翻开了血族历史的第一页。

*

“这就是我读到的全部了，”巴基结束了漫长的讲述，最终说，“至于真实与否，我也无从知晓。”

史蒂夫没有马上回答，他沉浸在故事的内容里，花了很久才回过神来。“真是不可思议。”他感慨道，“如果放在过去，我对这类天方夜谭一定毫无兴趣。但此时此刻，我的心却在不停地说服我，说它是真的。”

巴基轻笑了一声：“血族的寿命太久，因而会把一部分记忆寄托在魔法里，世代相传。以贾维斯的力量和个性来看，他应该不会凭空编造。”

“是啊……”史蒂夫回答，“况且，任谁亲眼目睹了这里的景象之后，都很难再提出质疑了吧。”

在谈话的间歇，他们又走了不少路，星坠谷已经近在眼前，静止的湖水开始逆着他们前进的方向，朝低洼处缓慢流动。旧王庭的断壁残垣散落在水中，嶙峋的倒影在水面下不住地摇曳，象牙白色的表面点缀着遥远的星光，似乎依稀流露出曾经壮丽恢弘的模样。

“你和我各自讲述的故事，有一个相通之处，”史蒂夫说，“血族和人类，有着共同的起源。”

“或许吧，”巴基把目光投向远方的山谷，“可惜他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，从此只能世代为敌。”

*

脚下的路止于一方断崖，连绵的山脉像被一只锋利的刀斧生生劈断，兀然裂出一个长而深的豁谷，向两侧延展开来，尽头隐没在深深的黑暗中。

站在崖边向谷底望去，高耸的崖壁几乎完全竖直，而在百米开外的对侧、同样险要的山崖上，有一条宽阔的瀑布，源头几乎和地平线相齐，银白色的水花夹杂着漫天的星光，仿佛直接从天边倾泻而下，陡然注入谷底的的深潭之中，激荡出清冽而剔透的水声。

“原来这就是'星星坠落之谷'的含义，”史蒂夫赞叹道：“的确不负其名。”

“是的，不过我们要找的地方在这边。”

顺着他所指的方向，在不远处，紧临悬崖的一块高地之上，坐落着一幢宫殿似的遗址。

虽说只是破败的遗址，但那青砖石垒筑的巨大建筑，却有着异常慑人的气势，沐浴在空旷的夜色中，恢弘得宛若一座神殿，在星月的光芒里，泛着难以侵犯的洁白光辉。别说里海的大圣堂，就算是王都的三戟教堂和他相比，也相形见绌。

“恐怕那就是旧王庭的主殿，”巴基说，“我们进去看看吧。”

史蒂夫点了点头，跟在他后面。

主殿的台阶比远处望去更加陡峭，每登上一步都要花比平时更多的力气，而最高处的厅堂也更广阔，从墙壁断裂的罅隙之间，已经望不到四周的地面，整座建筑宛若浮在空中，漫步在其间，真的像是接近了神的领域。

只可惜，大殿上方的穹顶已经所剩无几，余下的残片被靠近边缘的石柱撑着，呈弧形向中心延伸，想必当初曾是一个宽阔的拱顶。

“这个构造，和托尼的宫殿里的大厅很像。”史蒂夫说。

巴基点点头，“因为血族崇尚星月之光，就像你们崇尚太阳一样，所以建筑大都有圆形的穹顶，在中心留一个采光眼。”

史蒂夫仰着头，心中勾勒着千年前的场景——如果这拱顶是完整的，该有多么高耸，星光从最顶端的圆孔上，倾泻到昏暗的大殿里，该是怎样的奇观。不过此时此刻，没有了岩石的遮挡，散落的星光把四周的墙面都照得很亮，他这才注意到，挂满苔藓与冰晶的石头上，似乎刻画着一些图案。

在十几米高的墙壁上，布满了精心雕琢出的细密沟壑，有一部分还镀有天然的染料。大概由于温度低，图案连同墙壁一起，被光滑的薄冰封住，相当完整地留存下来。

这是血族先祖所绘制的壁画。

联系贾维斯笔下的起源传说，不难理解画中所描绘的内容。千年前的雕刻师在一方圣殿里，预见式地描绘了血族和神族之间史诗般的战役，而站在画面中央，擎剑而立的英姿，应该就是真祖了。

真祖的肖像身着黑色的甲胄，手持银色的剑刃，号令千军的身姿宛若神祗一般。更令人惊讶的是，在那肖像的肩上，漆黑的长发像瀑布似垂下。而盔甲后面所露出的，是一张堪称秀丽的面容。

“……血族的真祖，竟然是女性吗？”史蒂夫难掩心中的惊诧，半是自言自语地问。

“我不清楚，”巴基看起来和他一样惊讶，“不过，贾维斯的笔记确实是用血族的古语所写，古语中的代词没有性别的区分，所以我在读的时候，并没有注意。”

“太不可思议了，谁能料到，凭借一己之身挑战创世神的大天使，血族的始祖，竟然是一位如此美丽的女性。”

听到史蒂夫的感慨，巴基也惊讶地注视着岩壁上的面容，没有说话。

过了好一阵子，史蒂夫终于把目光收回来，暂时压下心中的好奇，望向自己的同伴，“那么，你有想到什么线索吗？”

“不，”巴基皱紧了眉头，似乎是在努力地思考，“我觉得我要找的不是这幅画，而是别的什么……”

史蒂夫再次环视旧王庭，辽阔的废墟当中，除了砖石之外空无一物，显得衰败而落寞。他不明白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藏身其间。然而他的同伴却像是被某种力量指引着似的，离开岩壁，朝向大殿的中心走去。

“巴基？”

被叫到名字的吸血鬼没有回答，他仿佛被磁石牢牢地吸住了，带着十二分地专注来到大殿的中心。在他所站之处，赭红色的砖石嵌在地板上，砌出一个繁复的环形图案。巴基就在它旁边站定，缓缓地抬起手。

那图案突然亮了起来。

是魔法发动时的光亮，史蒂夫曾经目睹两次，苍白色的光芒骤然亮起，沿着地面上的图案聚成一条条圆环，如同撕裂黑暗的獠牙，把大殿照得宛如白昼。他呆呆地看着巴基立在法阵正中，而在巴基的脚边，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，突然腾起一片漆黑色的火焰。

火焰跳跃着，撕扯着，最终汇聚成颀长而坚硬的物体，末端深深地插进地面。而后，在一瞬间，包裹着它的黑焰突然崩裂瓦解，消失得无影无踪，继而终于显露出它原本的形状。

在魔法的碎片散去之后，史蒂夫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。

是一柄剑。

黑色的剑柄，银色的剑刃，在洁白的星光之下，露出宛若创世初生般的凌厉锋芒。

“冈格罗……”

巴基的口中呢喃着道出一个陌生的名字，然而那剑却像是被召唤了一般，猛烈震动起来，掀起一阵割裂空气的尖锐蜂鸣。

“‘冈格罗’是这把剑的名字？你认得它？”

“不……是它认得我，是它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我。”

巴基带着和史蒂夫同样的愕然，缓缓地伸出手，握住那支漆黑如夜的剑柄，猛地向上用力。原本深嵌在地板中央的剑刃，随着它的动作，竟然被拔了出来。剑身上的光芒开始流转，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生命似的。

“为什么……”吸血鬼睁大了眼睛，对着手中的剑发出徒劳的疑问，“为什么要指引我？”

冰冷之物理所当然地沉默着，然而，回答他的却是另外一个低沉的、阴森的声音。

“你该为此感到庆幸，寒冬。”

史蒂夫猛地回头，不知何时起，在他们的身后，主殿的入口，浮现出一个黑色衣袍的身影。

“不然你觉得为什么，我会把你的命留到现在？”

他一边缓缓地说着，一边扯出一个阴森的笑容，狰狞的面目掩藏在石柱投下的阴影里。而那双眼睛，如同地狱一般赤红。

-TBC-

*恋爱谈得差不多，埋了一路的梗也该收了，后面的节奏会快起来，不然这篇文要变成吸血鬼世界风景名胜导游指南……

*后面涉及的所有传说和历史都是我自造的设定，如果有引用之处我会说明，不要太较真（没人较真好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