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笛赋

史蒂夫做了一个梦，他梦见自己沉浸在暖红色的光芒里。

那光芒有着火焰般明亮的色彩，却没有灼人的热度，只令人感到舒适，像是夕阳的余晖漫过天际，洒落在肩膀上。

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，重新变成了一个瘦小的男孩，手中没有利剑，胸前也没有护甲，脆弱而渺小，可是那光芒化作一张羽毛编织的绒毯，温柔地将他包裹在其中，轻轻地拂去他身上的伤痕。

不可思议地，先前被火焰灼伤的疼痛真的减轻了。他觉得身体变得很轻，像是飘在云端，又像是浸在水中。

他努力地睁开眼睛，视野里亮起一道缝，当中的景象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。自己正躺在床铺上，床边坐着一个身影，熟悉的黑色衣服，熟悉的白皙脸庞，低垂的眼神认真而专注，却也透露出些许疲惫。

“巴基？”他听见自己轻声唤道，嗓音沙哑。

被叫到名字的吸血鬼转过身，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：“怎么又醒了？”

“我睡了多久……？”

史蒂夫一边问，一边用手撑在床上，想要坐起身。但对方很快按着他的肩膀，把他重新压回到床铺中：“别动，乖乖躺着，不然影响伤口愈合。”他想了一下，补充说，“治愈烧伤的魔法生效很慢，你最好再睡一会儿。”

史蒂夫这才发现方才睡梦中暖意的来由，是巴基的魔法。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臂，灼伤的地方已经逐渐愈合，新生的皮肤泛着健康的颜色。魔法的力量没有形体，他从来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运作的，只是，在巴基的控制下，那种未知的力量不再如烈焰般可怖，反倒像一缕清澈的涓流。

史蒂夫的确很累，这些天里他一直露宿在外，还是第一次躺上柔软的床铺。但眼下，倦意成为了一种令人心安的感受，混杂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意，比起情爱的冲动，更加舒缓，也更加悠长。

这些年里，史蒂夫从未留恋过任何地方，他的心就像一颗静默的种子，远离土壤，兀自沉睡。但此时此刻，它在另一颗心的阴翕中悄然生根，以他自己都不曾料想的速度冒出新芽。那是一种近乎于归属的感觉，仿佛只要这个人在眼前，所有星光照耀之处都是归宿，再长的路也无法阻碍他的脚步，因为旅途本身已经是幸福。

他用自己都不曾觉察的，饱含眷恋的眼神望着巴基。对方感受到了他的注视，目光迎上来，脸上依然看不出表情，但是史蒂夫看到了，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底，有什么东西正蓬勃地生长。

“怎么了，有什么好笑的？”

史蒂夫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，他陷在舒适的枕头里，摇了摇头：“没什么，我只是在想，你身上究竟有多少令我感到惊讶的事。”

“没你想的那么多，”巴基回答，短暂的慌张失措，被他用冰冷的命令掩饰过去，“快睡！”

史蒂夫没有反驳，只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。他渐渐习惯了巴基的表达方式，粗鲁而直接，就像一层伪装，把真心包裹在最深处。

而后，他感觉到身下的床铺因为重量的变化而轻微晃动了一下，床边人站了起来，然后俯下身，把一个温热而柔软的吻印在了他的额头上，就像他曾经对巴基做过的那样。

那个吻像一个咒语，舒适的睡意如海潮般涌来，很快淹没了他。

*

不知过了多久，史蒂夫终于从一次饱满的睡眠里抽身，缓缓睁开眼睛。

身上的疼痛几乎完全消褪了，头脑也清晰了许多。他花了短暂的功夫，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。房间里没有钟表，也无法从天光辨别时间。身处岩石深处的城堡，让他有一种奇异的错位感。

巴基不在房间里，过于宽敞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。起先他感到不安，但很快在床边发现了同伴的东西——黑色的风衣外套搭在椅背上，椅子上则放置着他随身的武器，一把细而锋利的长枪，一柄生铁锻制的长剑，还有一柄短刀和两只匕首。巴基平时会把这些都携带在身上，就挂在衣服的束带边，他毫不怀疑，若不是容纳的空间有限，他还会想办法带上更多，战斗对于他来说，像是呼吸一般的本能。

现在，那些东西就放在房间里，所以巴基不会走远。

尽管点了暖炉，房间里仍然透着冷意，史蒂夫起身穿好外套，推门来到走廊上。

走廊长而空旷，忙碌的主人延续了我行我素的风格，消失了踪影，留下他们自行休息。史蒂夫四下望去，这里似乎处在城堡的上层，离地面很近了。走廊有着岩洞似的构造，每隔几步便建有一条台阶，尽头是通往外界的阳台，嵌在空无一物的山崖上。

外面似乎是白天，初升的金色阳光从台阶上倾照下来，把走廊的地面分割成诸多明暗交界的格子，以某种韵律重复地从脚下向前延伸。然而这韵律在不远处，被一个长而细瘦的影子打破了。

史蒂夫朝着影子的方向走过去，登上台阶，推开阳台的门。

巴基就站在几步外，倚着青石柱的栏杆，目光漫无焦点地投向远处。听到来人的脚步声，转过身。

“你的伤没事了？”

史蒂夫做了个扬手的动作：“托你的福，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。”

巴基没有回答，静默了片刻，突然从身后甩出一把短匕首，用饱满的爆发力，朝向来人的方向掷过去，故意离命中的轨道偏离了几度。

史蒂夫愣了一下，但即刻抬手攥住了刀柄，高速飞行的武器在他的手中猛地静止下来，薄而尖利的刀刃在空气中轻微地震动，发出清脆的蜂鸣。史蒂夫走到他面前，把刀还给他，还附加了一个笑容，“你看，我没有骗你，真的愈合了。”

巴基看到对方令人满意的表现，警惕的眼睛这才放松下来。

“在这里看什么？”史蒂夫问。

“没什么，”他回答，“只是看到太阳出来了。”

史蒂夫朝远处眺望，朝阳刚刚越过东方的山顶，低悬在半空，散发出黯淡的淡金色光芒，和昔日相比，如今的太阳就像个疲惫的旅行者，连扯开雾霭的力气都不剩了。

“白昼越来越短了啊，”他感慨道，“再过几天，我们就只有月亮和星星可以看了。”

巴基的声音却突然沉了下来：“不，你不会看到的，你的旅程该结束了。”

史蒂夫收回目光，苦笑了一下：“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。”

“既然知道就快回去！”巴基的语气开始变得烦躁，“回到你的族人当中。”

“然后留你一个人去面对危险？”史蒂夫摇了摇头，“你知道吗？我们现在的角色好像调转过来了。小的时候，你跟着我一起挨揍的时候。每一次我都让你逃走。我对你说，那些人看不顺眼的是我，不关你的事，但你一次都没有听过我的话。”

“我不记得那些事。”巴基冷冷地回答，“那是你的记忆，和我无关。”

“那为什么非得赶我走？”史蒂夫反问道，“你知道，这次我也不会听你的话。这是我的决定，和你无关。”

似乎觉察到了对方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退让，巴基咬着牙说：“我只知道，如果继续走下去，你会死。”

史蒂夫朝他走近了一步，双手抓住他的肩膀：“巴基，听着，我看到了你的内心，也理解你的恐惧，但那只是个幻境，不是吗？”

“那不只是个幻境。”巴基愤怒地甩开了他，然而那愤怒只有一小部分投向面前的人类，大部分则是针对无能为力的自己，“史蒂夫·罗杰斯，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的愚蠢害死。你别忘了，我是‘寒冬’，就算我能找到圣物……”他咬紧了牙关，“但或许，我根本无法反抗桂冠的力量，他可以轻易地命令我把刀锋指向你，到时候，再没人能救你的命。”

他一口气说完了许多话，胸口因为激动的情绪而起伏着。可面前的人类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，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摇分毫，这几乎让他无所适从。“我希望你能活下去，史蒂夫，”过了许久，他最终开口，“你是属于白昼的人。”

“你也是一样啊，你看，这阳光并没有拒绝你。”史蒂夫的语气里依旧充满了宽慰，“你说的圣物，卡玛利拉之冠，它或许可以征服所有的血族，但你的身体里有一半的人类的血，你不该忘记的。”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红色双眸，“也许，这就是你的命运。去战斗，去抗争。你该相信自己，也相信我，让我成为你的力量。”

“如果我做不到呢，”巴基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，“如果我再度被他控制，失去理智……”

“那么我会杀了你。履行我原本的职责。我是个吸血鬼猎人，你忘了吗？我不会轻易输给你。”

史蒂夫说着，捉住巴基的左手，把那只冰冷的金属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。

“……我向你起誓，用我的剑和我的心。”

巴基愕然地睁大了眼睛，反射性地想要抽出手臂，然而史蒂夫用了很大的力气，他的手掌紧贴着对方的胸膛，哪怕隔着厚重的布料，他仍然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，还有心脏的鼓动。那节律回荡在他的世界里，是永夜的黑暗所能拥有的，最生机勃勃的声响，沉稳，坚实，笃定，盈满了难以言喻的力量。

他怎么能放开这样一道光芒。

“别再想着从我面前逃走了，巴基，”史蒂夫说，“也许现在不是个合适的时间，但……我想我爱你。”

若不是四周寂静无声，巴基会以为划过耳畔的声音和他所拥有过的、屈指可数的美丽梦境一样，都只是虚无的幻觉。但史蒂夫凝视着他，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如同汹涌的潮水，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。

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在一瞬间迸发出来。他甚至不知道，自己空无一物的内心竟可以容纳如此丰盛的情感。他抓住史蒂夫的衣领，顺势把对方扯到自己面前，狠狠地吻了上去。

史蒂夫僵硬了一下，但很快开始以更激烈的方式回应他。和之前的那次相比，这个吻要热烈得多。他的吸血鬼恋人把手挪到他的脑后，按着他的头让他们贴得更近，急切地想要侵占他口中的每一寸空间。那只舌头灵活，柔软，带着热度和自己的纠缠在一起，把所有的理智都席卷着清理殆尽。

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，他已经推着巴基挪动了少许。他听到怀中人的后背撞上了石墙，发出一声闷响，他几乎是本能地用身体压上去，把对方禁锢在自己的手臂和墙面围出的狭窄空间里，仿佛是为了阻止他逃走似的。

巴基默许了他的独断专行，抬起手攀在他的肩上，把他拉得更近。两个人像野兽一样纠缠在一起，靠着本能的反应掠夺彼此的呼吸。

一个令人窒息的吻结束之后，他们终于短暂地分开。

“我们……回房间……”史蒂夫喘息着说。

巴基迅速表示同意。

-TBC-

*直球好令人羞耻，于是又爆字了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回房间以后的部分简直想省……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