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笛赋

《For the long night to come/长夜将临》（四）

清晨的大圣堂空空荡荡，史蒂夫是第一个造访者。晨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，从高处倾照下来，洒在排列整齐的长椅上。恢弘的穹顶，象牙白的石柱，和石柱上精致的浮雕，都沐浴在宁静的金色光辉中，仿佛被隔绝于尘世之外似的。似乎只要踏入这里，就能暂时忘记即将到来的严冬，获得片刻的安宁。

两排长椅之间是一条通道，皮尔斯神父就站在通道尽头的讲台前，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色长衫，灰白色的头发拢在脑后。他看起来也刚到这里不久，正站在祭台的旁边，低头观察着什么，举止带着中年人特有的从容。听见来人清晰的脚步声，不慌不忙地转过来。

“罗杰斯先生，早上好。”他微笑着说。

“早上好。”史蒂夫走到他身边，礼貌地欠了欠身。

这时他注意到，皮尔斯的脚边整齐地摆着几盆兰花，乍看并没有什么特别。可时值初冬，大圣堂里的温度并不比外面高多少，大部分植物都该枯黄落叶了，可这几盆兰花的叶片依然挺拔地舒展着，叶脉呈现健康的翠绿。

“这花很不错吧？”皮尔斯似乎看出了史蒂夫的疑问，“我用圣水浇灌了他们。”

“圣水？”

“对，从珍贵的圣泉里采颉而来，据说那泉水是从卢金山脉深处发源的。”他耐心地解释说，“这种水可以抵御严寒，不过我们倒期待它能做更多的事，一直没有停止对它的研究。”

史蒂夫眨了眨眼，他平日里很少和教会打交道，第一次听说这个。

“你不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，”皮尔斯笑道，“不说这些了，我猜这一大早，你不是来告解的吧？”

史蒂夫收回了思绪，直截了当地说，“我是想问关于巴恩斯家的事情。”

神父脸上的笑容短暂地凝固了，表情在一瞬间沉了下来，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从容：“巴恩斯一家已经长眠十一年了，为什么突然提起这桩陈年旧案？”

“因为一些私人原因。”

被质询的人望着固执的访客，面带无奈地摇了摇头：“我相信罗杰斯先生的为人，可即便如此，要我谈论陌生人的私事，总得有个充足的理由才行。”

史蒂夫看上去迟疑了很久，坦白说，他和面前的神父并不算熟识，他的目光锁在皮尔斯的脸上，似乎想寻到一些蛛丝马迹，却无功而返。最终，他放弃似的长吁了一口气。

“我和詹姆斯·巴恩斯不是陌生人，他是我的朋友。”他说，“昨天晚上，我看到了他。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昨晚在雾林里，和吸血鬼的战斗中，我看到了他，”史蒂夫重复了一遍，“他和别的吸血鬼在一起，并不记得我，看起来也不像是原来的模样，可我知道那就是他。”

“你一定是认错了，”皮尔斯却摇了摇头，笃定地否认道，“因为据我所知，巴恩斯没有活下来的可能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史蒂夫追问，“他的父亲不是猎人吗，是怎样的吸血鬼才能杀死他？”

皮尔斯没有马上回答，用凝重的目光审视着史蒂夫，直到发觉对方没有任何放弃的意思，才低声道出了一个名字，“是施密特。”

史蒂夫更加疑惑了：“你说……那个约翰·施密特？”

“没错，就是他。”黑衣的神父转过身，像是被无奈地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似的，抬起头，凝望着面前的高墙。

在教堂正面墙壁上，绘着七名大天使的浮雕，被朝阳镀上一层梦幻似的金边。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它们，突然问，“关于施密特，你知道什么？”

“他是个很强大的吸血鬼，自称公爵。”史蒂夫谨慎地陈述道，“他占据了海德拉古堡，有很多拥护者，在他出现之后，吸血鬼的势力在大陆上得到了明显的扩张。”

皮尔斯点点头：“要知道，吸血鬼不过是一种肮脏的劣等生物，连光明之神都不愿施予恩泽，只能活在黑暗里。在施密特之前，他们甚至维持着陈旧迂腐的血统制度。施密特杀死了上一代吸血鬼王，自诩为革新者，声称要带领血族走向复兴。”

“我知道这些，”史蒂夫说，“可这和巴恩斯一家有什么关系。”

“当然有关系，”皮尔斯重新转向他，缓慢而清晰地说，“你所说的詹姆斯·巴恩斯，他的母亲，正是一只吸血鬼。”

他如愿以偿地在史蒂夫脸上看到了愕然的表情。

“没错，你所挂念的故友，他的血管里流着一半肮脏劣等的血。”皮尔斯的声音里带着愤怒，“从现在算来大约二十五前，巴恩斯带着他的儿子，来到里海寻求庇护。他说他从更北边的村庄来，没人能证明他的话，可他的剑术出众，看起来也没有恶意，所以尼克让他住了下来，在猎人部队里给他留了一个位置。

“巴恩斯是个不错的人，很快融入了我们，当时没人注意到他年幼的儿子。要知道，吸血鬼的血统和人类的相比，显现得更晚，所以起初的十几年，没有人发现真相。直到后来，发生了一件事。”

史蒂夫睁大了眼睛，等着他继续说下去。

“在里海医疗院里，设有专门研究吸血鬼的机构，他们常会采集一些血样贮存起来。有一天，我发现巴恩斯在夜里潜入医疗院，去偷窃那些贮藏在冰袋里的、人类的血。我跟踪他到他的家，才发现他偷血是为了喂饱那个男孩，因为他自己的血已经不够了。

“他恳求我不要处死他，考虑到他为里海立下的功绩，我答应了。但教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继续包庇一个吸血鬼。”皮尔斯停了下来，像是为了缓和激动的情绪，面带痛苦地阖上了眼睛，隔了一会儿才说，“我给了他们离开的时间。我没想到施密特会来。对于他来说，巴恩斯一家是血族的背叛者，所以他残忍地杀死了他们。”

“可……”史蒂夫终于理解了耳中所闻的事实，难以置信地问，“你赶走他们，等同于叫他们去送死。”

可皮尔斯却只是用严苛的语气责备道：“不然我该怎么办？让我的人民接受他，供血给他喝？还是惹怒施密特，引来灭顶之灾？罗杰斯先生，恕我直言，我的职责是庇护里海的人民，而不是一个流着劣等血的杂种。”

史蒂夫想要争辩，却无言以对。

“詹姆斯·巴恩斯的诞生本来就是一个愚蠢的错误。你最好记住，罗杰斯，”皮尔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，一字一句地说，“一个人类永远不该亲近吸血鬼。”

*

之后的几天，不断有士兵在雾林附近巡逻，把消息带回来。

外出的商队终止了行程，住在城郊的农夫也大都撤回了城里，连驿道旁边的酒馆都歇业关门，里海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氛围中。

那一夜之后没有再降大雪，不过严寒的北风一直没有停歇，这个冬天开始得比以往更早，而里海领主发表的宣言也很简单——如果吸血鬼想发动战争，那么，他们会把战争终结在开始之前。

史蒂夫也在等待。虽然皮尔斯一口断定巴基早就死了，可比起别人的话，史蒂夫更相信自己的眼睛。况且，打心底里他也并不信任那个八面玲珑的神父。

一切答案，都要等见到“寒冬”才能揭晓。

前三天，雾林里并没有传出太大动静。直到第四天，太阳刚刚沉下地平线，埋伏在林中的黑影便不安地骚动起来。

那是个晴朗的夜晚，连月光都比平时更明澈。吸血鬼也无意再掩藏行踪，他们出动的数目比上次更多。

然而人类也早就做好了准备，里海的吸血鬼猎人被分成几个小队，驻守在不同的方位。在他们的身后，是紧闭的城门和铁灰色的城墙。

一场没有退路的战斗，在卢金山脉的边界、空旷荒凉的雾林外拉开了序幕。

*

史蒂夫起初并没有见到“寒冬”。

他和娜塔莎、山姆照例被分在同一个小队，守在穿过湿地的一条道路旁。他挥舞着长剑不停砍杀，起初还暗自计算着数目，可战斗持续了整个晚上，到后来，他连计数都忘记了。

入侵者虽然来势汹汹，然而人类的战士凭借丰富的经验，逐渐占了上风。史蒂夫并不担心，只要拖到天明，敌人就不得不退却。只是，始终有一点令他感到蹊跷——他想不通吸血鬼的行动策略，在以往经历的战斗中，不管敌人是什么，只要活着，都会表现出求生的本能，可眼前这些吸血的东西看上去就像完全不畏惧死亡一般。莫非这也是施密特计划中的一部分？

正当他疑惑的时候，山姆的猎鹰盘旋着落了下来，落在主人的肩膀上低鸣了几声，像是在传达讯息似的。

果然，山姆听罢抬起头，欲言又止地望着金发的战友、

“怎么了？”史蒂夫问。

“左翼的小队遇到了“寒冬”，”他听起来有些为难，“他们似乎……把他包围了。”

史蒂夫的不禁抽了口气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。

娜塔莎看着他的样子，叹了一声：“你去吧，这边交给我们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放心，我今天带了充足的弹药。”山姆拍拍手上的枪，“去吧。”

“谢谢你们。”史蒂夫由衷地朝两位友人说。

话毕，他便转身消失在夜色里。

*

史蒂夫赶到的时候，寒冬正被一群猎人围堵在一片空地中央。

左翼的小队看起来占了不小的优势，把敌人逼得一路后退，一直退到了雾林边缘。在他们后方横倒着许多尸体，一小部分属于自己的战友，大部分是吸血鬼的，他们失去了血色的眼睛，仍然狰狞地圆睁着。

这和四天前的形势十分相似，只不过这一次，被围在中间的是另一方。

史蒂夫远远地看见了“寒冬”，他的脸颊和颈侧挂着几道清晰的剑痕，有一道几乎擦着颈间的血管而过，伤口还在向外淌着血。他的一只手压在左肩上，想必被银弹射中了。

可致命的银弹竟然没有让他倒下。

不过，他看上去和那些不怕死的同类并不相同，理智依然占据着上风。他像一只受伤的困兽，神经紧绷着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，眼睛却飞速地巡视四周，红色的瞳仁垂下去，很快又抬起来。

他的目光穿过人群，捕捉到了史蒂夫的身影。

他显然认出了来者便是之前遇到的棘手敌人，突然从长衫的里侧抽出一支短刀，猛地朝着反方向突去。

即使受了伤，他移动的速度依然十分惊人，像一只黑色的幽灵。被攻击的猎人慌忙拔剑去挡，然而“寒冬”灵活地躲开了，短刀被掷起来，在他银色的手腕上灵巧地翻了一圈，又被牢牢地反握住。从那只手臂中迸发出巨大的力量，挥动刀刃径直朝目标的脖子刺去。猎人不得已向后闪开，而“寒冬”借着这个空隙，迅速地逃出了包围。

其余人如梦初醒似的举起银弹枪，可射出的子弹却纷纷消失在黑暗中。

只有史蒂夫从头到尾都没有迟疑，他从一群目瞪口呆的人类战士旁边经过，跟在“寒冬”身后，一头扎进了幽深的雾林。

-TBC-

*写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冷笑话：如果巴基人类基因控制的瞳色是墨绿，吸血鬼基因控制的瞳色是红色。那……十几岁时候的巴基，大概是一绿一红的波斯猫眼……不对，交通灯眼（不是

*还有我特别喜欢电影里桥下那场戏，被揍的时候冬兵的小动作。

*那啥，周末要去盾冬O玩了，停更两天，回来再继续。

*下一章终于该见面了。四天飚了1w+我自己也挺惊讶的，诸位有在追文的话，给我一点爱呗！（要点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