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笛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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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侠风][傅任]清平乐

*写来复健的短篇,也不是很短……

*这次是三十-五十岁的傅任,不是小年轻而是老两口(x),想试着写写他们的互动,感觉也很萌动。

*流水账,充满私设和二次私设,慎。


《清平乐》


傅剑寒搬进铸剑山庄,算来也有五六个年头,他又是闲不住的性子,平日里来去出入,四处走动,庄上的人早就司空见惯,日子久了,他与庄主的亲密关系也落得众所周知。好在江湖人规矩少,不大拘泥于世俗礼教,更何况傅剑寒性情豪爽,出手阔绰,常常请人喝酒,切磋武艺也从不遮掩,山庄上下都对他颇为喜爱,尊他一声“傅大侠”,自然也不会去找他的麻烦。


不过庄里的住客也都记得,这傅大侠初来乍到之时,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的,当初老庄主待他冷若冰霜,场面闹得十分僵硬,少庄主也免不了左右为难,与父亲闭门长谈,数次不欢而散,至于谈了什么,怎么谈的,旁人就无从知晓了。


如此又过了几年,少庄主成了庄主,老庄主抱病隐退,别的事情都顺从儿子的安排,唯独对傅剑寒仍没有好脸色,这姓任的一家人看似平和淡漠,骨子里一个赛一个的顽固,较起劲来都是以年计的。任剑南也拿定了主意,非要磨得父亲松口不可,隔三差五便携了傅剑寒一同拜访他,嘘寒问暖,将出入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。傅剑寒也收敛心性,凭他怎么呼来喝去,都无半句怨言,如此不卑不亢的态度,连庄里的下人看了都不免动容。久而久之,老庄主的一口郁气也终于消弭殆尽,再也不对名份上的儿婿冷眼相待。


人心再厚再硬,也不是石头做的,打磨得年岁长了,突然有一天就穿了个洞,露出里面柔软的芯子来。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明,说的无非就是这么一回事罢。


只不过,这一场角力经年累月,傅剑寒身上的狂傲轻慢之气逐渐褪去,任剑南也不再是那满腹愁情的迂腐少年,两人都沾了些俗世的凡尘,彼此相处之时,也不再似当初那般毕恭毕敬,情意灼灼,甚至时不时生出些口角摩擦。譬如说有一回,傅剑寒又被老庄主呛了几句,满心不悦,他素来恣意而游,如鸟雀一般,但为了与心上人厮守,不得不承下一腔委闷,胸中积郁无处排遣,便在院子里自个舞剑。


他择来舞剑的乃是一处偏院,用来放置藏书和字画,无人居住。院中央有三盏青花釉瓷罐,和松石假山的盆景摆于一处,虽不算稀贵,但也价格不菲。他心情躁郁,剑意递得太急,落时竟没收住势,将瓷罐打碎一只。白釉的瓷片散了一地,绘在上面的鳞纹凤也乱不成型。


任剑南本来就在四处寻他,闻声而至,一进院子便看见满地惨状,跺脚道:“你怎地如此粗心,我爹最喜欢这套瓷具,时不时要来看上一看,要是叫他发现了……”说着眼睛围着院子转了一圈,道,“你快把这些碎片打扫干净,免得叫旁人瞧见,节外生枝。”


傅剑寒到墙边提来一把扫帚,卷起袖子就要干活,这时耳畔飘来几声晚钟,钟声浑厚空灵,敲得任剑南心软下来,道:“就快开饭了,你先去吃饱了再回来扫吧。”傅剑寒道:“不成,要是真被你爹瞧见这满院狼藉,免不得又要数落我一顿,我即刻扫了,下次去杭州买个合适的罐子补回来,你先去吃饭,不用管我了,给我留口凉的就行。”


他说话时眉头微皱,神色却是一片笃然,任剑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突然把扫帚夺过来扔在一边,拂袖道:“横竖一个水缸而已,不扫了,先吃饭。”


傅剑寒笑道:“怎么你这脾气也和你爹一样,变幻莫测,阴晴不定。”任剑南不理,捉住他的手,头也不回地将他扯走。


第二日傅剑寒又来练剑,却发现院心的盆景连同瓷罐一起,都被挪到了屋檐下的角落里,离他活动的空处远了许多,不仅如此,松石和余下的两个罐子还被重新摆放了一番,摆法比先前还要讲究,显然是下过一番心思的。他站在空无一人的院里怔了很久,嘴角慢慢绽出一个笑容,又提剑出鞘,心无旁骛地舞了起来。


傅剑寒少时自创过一套剑法,在若干年锤炼之后去芜存菁,精进演化,被他撰写成谱,流传后世。这本《霸王剑谱》的雏形,便是在这间堆放字画的偏院里悟得的。剑谱里有一句写的是“需振剑于空,荡出破缸碎罐之势”,后人读了莫名其妙,不知练剑为何偏要扯上缸和罐,只当这傅大侠性情恣意,用起比喻来也不拘一格,却很少有人知道个中缘由竟是从这院子而起。


*


即便说服了父亲,有些问题还是无从规避,眼看庄主到了而立之年,膝下无子,旁人不免议论,说铸剑山庄无人继承,往后该如何在江湖中立足。


任剑南也不免黯然道:“可惜我是独子,当年若是我娘多生一个,我便将庄主的位置托付于他,省去多少烦恼。”


傅剑寒知他心意,便凑到他身边,笑盈盈地道:“阿南是想要辞去庄主之位,随我浪迹天涯么?”任剑南翻眼道:“明知故问。”傅剑寒大笑道:“想不到你也有如此烂漫的一面。唉,可惜我心有余而力不足,不然的话,倒是想给阿南生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儿。”


任剑南道:“睁眼说瞎话,世间哪有男人生孩子的法门,再说要生也该是……咳,总之都是无稽之谈。”


傅剑寒敛去笑意,宽慰他道:“阿南若是担心,收个徒弟也未尝不可,将来徒承师业,与那些江湖门派一般,也不失为一桩好事。”


任剑南摇头道:“说来惭愧,这些年我要打点庄内生意,又要研习铸剑之术,武学的造诣滞而不前,怎么好意思收徒。阿寒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好了,不如……”


傅剑寒摆手道:“我连个门派名份都没有,该如何收徒,难道自创一个‘剑寒派’不成。”踟蹰了一会儿,又道,“不过话说回来,虽然我没有徒弟,却有一个问我讨教过功夫的小友,是在洛阳白马寺结识的。”


任剑南感叹道:“你还真是友遍天下。”傅剑寒不辨,又道:“那孩子无父无母,靠庙里的和尚施舍过活,脾气倔强得很,生性倒是不坏,上次我见他为搭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,在巷子里与一群流氓地痞打起来,便帮了一把手,他从此缠着我教他武艺。”任剑南沉吟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


傅剑寒见他神色严肃,显然是一本正经地考虑起来,便拍着他的肩道:“你若有心,我便将带他回来看看。”


第二日傅剑寒便动身去了洛阳,几天后任剑南去码头迎接,见他骑一匹棕马远远沓来,臂弯里围着一个孩子,两只手紧紧地攥着缰绳。这孩子不过七八岁大小,又瘦又白,脸有些圆,脑后绑着一条凛凛的发辫。马一停,他便翻身下来,单膝一跪,拱手道:“青儿拜见庄主。”


任剑南扶他起来,见他衣着朴素,声线里还带着一股稚气,行事却利落干脆,心下生出几分喜爱。又看了一眼傅剑寒,后者把马拴回厩里,在潺潺的水声里转过头,笑得好似三月里的太阳。


*


所以,傅剑寒没收成徒弟,任剑南倒收了个义子。这孩子没有名姓,还是婴孩的时候被庙里的和尚捡到,当时身上裹着一条青色的襁褓,任剑南便为他取名作“任子衿”,小名仍唤做青儿。


家里添了新员,生活自然与过去有所不同,两人为着教养之道互相嫌弃,互相争吵,也是常有的事。


傅剑寒时常从外面带酒回来,没喝空的酒坛子随处堆放,有一回被青儿偷喝了一碗,刚好是酒性干烈的杜康,小孩子哪里受得住,肚子里翻江倒海,头晕了一整天。任剑南心生怜惜,埋怨傅剑寒没把酒藏好。后者不以为意道:“受点苦有什么关系,权当是历练,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,喝上三碗都没问题。”


任剑南从小锦衣玉食,当然不能苟同,驳道:“饮酒对身体并无多大裨益,我看不练也罢。”


傅剑寒摇头道:“这话就不对了,酒化入脾胃,能驱寒御潮,活全身之血脉,还有抵御伤痛之效,有不少内功修炼的法门,都是要靠酒来助力的。古来漂泊江湖之人,哪有几个不随身备酒的。都是阿南将青儿照顾得太好,他才没尝过这些人间疾苦。”


任剑南皱眉道:“不懂有不懂的好,明知是苦,又何必去尝。”


傅剑寒往他背后绕去,趁其不备,伸出双臂将他环抱入怀,嘴唇凑到耳畔道:“阿南太心软,若是我们青儿处处都跟着你学,将来教外人欺辱,我可放心不下。”


任剑南知道这人又耍起顽劣的把戏来,偏又记挂着那些轻描淡写的疾苦之事,一颗心横不下来,耳根子红了一片,挣扎道:“若是处处跟着你学,早晚变成老酒鬼。老酒鬼带着个小酒鬼,出去也不怕外人笑话。”


傅剑寒把吐息洒在怀中人的脸颊上,柔声道:“我们若都是酒里的鬼,阿南便作那盛酒的坛子吧,往后有了容身之所,随外人怎么笑话。”


“谁要盛你。”任剑南低斥,却止不住火辣辣的热意往脖子里钻,像是一坛子温酒漾开了花,一路淌到心坎上。


*


还有一阵子,任剑南得了一本秘籍,上面载了一套以琴音策动内力的偏门武功,他素来喜好音律,大觉有趣,便按照谱里所记的套路抚琴,将内力蕴于弦上,奏出的曲子也非同小可,乐声骤起骤落,如金鼓齐鸣,弦动至妙处,能凭空抖出瑟瑟的疾风。


他练到兴头上,如入无人之境,夜深而不自知。傅剑寒也不扰他,到了时间便自顾自地就寝。适时,青儿的寝房也与两人同院,一个在左一个在右,隔了几面墙而已。几日后,任剑南发现青儿精神颓靡,睡眼惺忪,眼角凹陷处泛着茶黑色,大惊道:“你这是怎么了,身子有哪里不舒服吗?”


青儿轻描淡写道,“无妨,只是睡得不太好……”


任剑南恍悟道:“该不会是被我的琴声所扰?”见青儿默默点头,倍感惭愧,忙不迭道:“是我不好,一时弹琴入了神,竟全然没有觉察,你该早些告诉我的……”


青儿偏过头去,嘟囔道:“是我内功修为不够,才抵御不了琴音的,不然我师父与你同室而寝,怎地就全然无碍。”


傅剑寒在一旁挑眉道:“小鬼,这琴我听了多少年,你才听了多少年,你怎么好跟我比。”青儿听了当然不服,嘴唇撅得更高了,一双眼睛愤恁地瞪着他。傅剑寒接着道:“明明是他扰了你,又不是我,干嘛把气撒在我身上,对我呼来喝去的,对他倒是客气,究竟谁是你师父?”


青儿被他挑弄得直跺脚:“你还有脸说,还不是你教我的法子不对,才练不好内功的,只会舞几招虚剑又有什么用。”


青儿这话倒是不假,傅剑寒确实更喜好剑法,但他本人天资聪颖,修炼内功也不过顺势而为,无需花费太多心力,可并不是人人都同他一样无师自通。任剑南也想到这一层,在青儿面前蹲下身,道:“弄刀舞剑终究只是表面功夫,但琴功却讲究呼吸吐纳,聚气凝神,对内力大有助进,我看你不如跟我学琴吧。”


青儿被撺掇得眼睛一亮,一旁,傅剑寒却倚着门说起风凉话:“好孩子,你可考虑清楚了,你爹爹是个老琴痴,你若是跟着他学,老琴痴教出个小琴痴,嗯……我看往后这铸剑山庄干脆改名作抚琴山庄算了。”


任剑南道:“你别听他的,抚琴又不误铸剑功,爹爹几时骗过你了。”


傅剑寒又道:“你师父我虽然行事低调,但舞剑的功夫也算是天下了得,至于你爹弹琴的水准么……和真正的文人雅士相比,还是差出不少的。”


任剑南瞪他:“那你当初何必要听得如醉如痴。”又转向面前的孩子,道:“青儿,你自己选吧,是跟我学琴,还是跟他学剑。”


青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兜了一圈,最后咬牙道:“我去找爷爷了。”说完拔起脚,推开门,头也不回地往老庄主的院子跑去,留下两个人在房檐底下大眼瞪小眼。到了爷爷房里说明原委之后,老庄主摸着他的头,语重心长道,“你要做个听话的小公子,别跟那两个不成气候的家伙学。”


那次之后,两人私底下时不时用老酒鬼、老琴痴相称。一会儿道:“老酒鬼,昨日刚喝光一整坛,今日可不能再喝了。”一会儿又道:“老琴痴,月上中天,你就少弹一会儿早些来睡吧。”不过任由他们再怎么拌嘴,青儿都将爷爷的教诲谨记于心,把眼皮一翻,权当没看见。


*


倘若不把平日里的口角算在内,两人真正起争执的次数并不多,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。


那是任剑南四十寿辰期间发生的事,古人云“四十而不惑”,加上铸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声望不小,庄主寿辰自然引来诸多客人登门祝贺,山庄上下一片忙碌。偏偏那几日傅剑寒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,得了空就往外跑,也没有说明缘由。有一次任剑南受邀往杭州酒楼里赴会,又挨过一场喧嚣吵嚷,酒席结束后他没有马上回家,而是踱往西湖附近,本想独自散散心,却撞见傅剑寒与一红衣女子在树下相会。


他很快认出那女子,正是当年以美艳的容貌和毒辣的武功叱咤江湖、绰号“夜叉”的姬无双。多年过后她依旧风韵不减,在傅剑寒面前喜笑颜开,任剑南远远地望了一会儿,并没有听清两人的谈话,只觉得心里愈发不快,愈发不想再看下去,索性转身急急地离去了。


晚些时候,傅剑寒归家,随口打了个招呼,任剑南板着脸迎道:“白日里在杭州见到你了。”


傅剑寒怔了一下,道:“原来你也去了杭州,怎么不叫我一道回来。”任剑南冷冷道:“我见你和那姬无双在一起,不忍上前打扰。”


傅剑寒正色道:“我不过是与她谈些事。”


任剑南问:“哦,所谈何事,还要瞒着我?”傅剑寒忙道:“你又胡思乱想,绝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。”


任剑南挑眉:“不想说就罢了,我自然不会追问你的私事,你又何必画蛇添足。”


傅剑寒也有些不悦,叹了一声,道:“你是气我这几日外出得太勤了?还不是因为你被那些来访的女子们围作一团,她们一个个笑语嫣嫣,我杵在旁边甚是尴尬,不想扰了你们,这才出去的。”


任剑南辨道:“人家来为我祝寿,我自然多陪几句,这是待客之道,你倒嫌弃起我来了。”


傅剑寒不愿与他争,扭头道:“你是堂堂一庄之主,我怎么敢嫌弃你。”


任剑南也冷冷道:“是了,你是天下第一的剑客,想去哪就去哪,也不必非得跟我说。”


两人各自不语,僵了一会儿,傅剑寒长吁一声,转身出了门,消失在院子尽头。


那时候青儿已经搬到了单独的别院里,傅剑寒耷拉着脸,推开他的房门,一边自顾自地往里走,一边幽幽道:“我和你爹吵架了。”


青儿正在桌边读书,抬头道:“哦……”


“徒弟,你好生冷漠啊——”他抱怨着就要往床上坐,没想到青儿一个窜步上前,一把捞住他的胳膊,道:“哎师父你小心点,莫要压了我的兔子。”


“兔子?”傅剑寒回过身,才发现床上放着一个竹编的篮子,篮底铺了一层干草,草上躺着一只毛茸茸的白兔,正在一顿一顿地抖耳朵。


青儿解释道:“集市上买的,见它模样可爱,本来想拿给我爹当礼物。”


傅剑寒心下好笑,道:“那你怎么还不送去。”


青儿翻眼道:“他刚吵完架,心情肯定不好,我现在去不是自讨没趣吗。”


“说的也是。”傅剑寒叹了口气,从怀里摸出一个册子,竟是一本颇有年头的曲谱。他抚了抚扉页上的褶皱,道:“本来我也是打算送他东西的,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轰了出来,你说我苦不苦。”


青儿笑着在他的肩上拍了一拍,道:“我爹这几日事务繁忙,有些脾气也是自然,你就多担待吧。再说还不是因为你总往外跑……”


“那是因为我……”傅剑寒偏过头去,话说到一半,猛然发现青儿竟与自己平视,原来不知何时,他已经长到与自己差不多高,眉眼和面容也有了几分棱角,不再像个小孩子,反倒出落成一个英气的少年人了。


傅剑寒怔在原地说不出话,连怄气的事都忘了。青儿见状,把兔子篮提在手里,喜色道:“师父,你若是不生气了,咱们一起去送礼物吧。”


*


礼物送过,两人重归于好,缠绵的话还没说上几句,家丁又来报讯,说码头上有客人到访。


任剑南分身乏术,忙不迭地前去迎接,这次傅剑寒带着青儿伴于左右,不再离开半步。入夜后,客人终于走尽,山庄里重归平静,青儿回房休息,傅、任两人却睡意全无,在院子里并排而坐,仰眺着头顶的星空。


傅剑寒这才发觉,他与任剑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独处过了,便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臂,从身边人的背后绕过去,轻轻搂住对方,任剑南也没有推让,顺势靠在他肩上。


如此呆了一会儿,他开口道:“我去找姬无双,只是为了换取那本琴谱,传闻那谱子是由百花楼的琴师所著,我想你一定会喜欢,才去索购的,她提了不少条件,都是些珍奇物事,我才四处搜罗,想给你个惊喜。”


任剑南也柔声道;“其实我怎能不知你的心意……唉,只怪那些女客人围着我,都是为了提青儿的亲事,她们一口一个衿公子,叫得我好生慌乱,不知如何应付,难免有些焦躁。”


傅剑寒惊道:“提亲?提什么亲?青儿才多大?”任剑南淡淡道:“今年十五,也差不多了。”


傅剑寒感慨道:“唉,我十五岁的时候,天天只知道与人喝酒打架,哪里想过什么风月之事。说起来,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。”


任剑南笑道:“那时还不认识,不过也快了。”


傅剑寒偏过头去,想了一会儿,吞吞吐吐地问道:“阿南,我们究竟是几时结识的,我竟一时想不起来了……”


任剑南瞪了他一眼:“亏你连这也能忘。那时我们刚过十七吧,你在洛阳酒肆里唱了一首将进酒,我循声而至,与你和了一曲。”


话毕,却见傅剑寒笑盈盈地看着他,道:“我当然没忘,只不过想听你亲口再说一次。”任剑南侧目道:“忘了就忘了,莫要诳我,我可不会上当。”


傅剑寒干笑了几声,又举目远眺,道:“转眼这么多年过去,现在的年轻人,也和我们大不相同了。”


任剑南也越过山尖,望着那朗澈的夜空,道:“那首将进酒,你再唱一次给我听吧。”


傅剑寒眼波一转,道:“那你也得给我奏乐才好,不然一个人唱起来多没滋味。”


任剑南用手肘顶他:“你不嫌弃我琴艺不精了?”


“哎,逗小孩子的玩笑话你也当真……”


*


再后来,任子衿继承义父的位置,成了铸剑山庄的新当家。但他毕竟是义子,并非亲生,消息传出去,一时间江湖人难免议论纷纷。


青儿也难免心生顾虑,去找父亲询问,任剑南却嘱咐他道:“你只消做好你的分内之事,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庄主,不必别管旁人如何议论。”


青儿点头应下,踟蹰了一阵,又道:“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,希望父亲能为我做主。”


自打青儿在少年英雄会上拔得头筹之后,来找任剑南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,他心下有谱,笑道:“好孩子,你可是有了心上人?”


青儿俊朗的脸颊上泛起一阵绯红,低头道:“是有个姑娘,在我一文不名时便对我极好,她家在洛阳,我还带她来过几次。”


傅剑寒道:“我知道是谁了,那姑娘我喜欢,包在师父身上。”


青儿怔了怔,似乎不太敢相信,任剑南又对他说:“你喜欢谁便娶谁,不必在意出身门第,只要你们真心相爱,爹就不会阻挠你们。”傅剑寒补充道:“不仅不会阻挠,还要给你办一场欢天动地的喜事,保证你一辈子都忘不掉。”


青儿仍是一脸无措,任剑南淡淡道:“我们两个便是如此度过了大半生,难道还会难为你不成?”


青儿无言以对,兀自沉默了许久,终于开口道:“其实我一直想问,你们两个究竟是如何……”


于是任剑南便把当年的事与他说了,包括他与傅剑寒如何相识,如何倾心,又是如何与父亲争执,如何忍受戏谑的眼光。他说得很平淡,期间种种艰辛困苦,在笑谈间轻松略过,如同疾风骤雨落入河面,天晴之后,河上烟波浩渺,再无风雨肆虐的痕迹,而那些雨水被浪花推着,奔流入海,化为这世间至为温柔,至为辽阔的一部分。


任剑南最后道:“我因着与他相守,错过了不少事情。被旁人戳过脊梁骨,还惹得父亲积郁多年,喜事自然没有办,也不曾体会过生养之乐,况且江湖纷杂,我们两人也是聚少离多,为山庄的生计奔劳,即便相伴,也不再如年轻时那般逍遥自在,无忧无虑,反倒像是被栓在一起,不知不觉就栓了一辈子。”


青儿问道:“你们虽有所失,但所得亦不少啊。”


两人相视一笑,道,“不过是得了一个老酒鬼,一个老琴痴罢了。”


几日之后,青儿果真把心上人带回了家。女孩长得俊俏可人,性子也活泼精灵,不同于那些大家闺秀,最喜欢听江湖故事,饭席上谈起铸剑山庄的历史来,讲得也头头是道,最后问:“当年圣姑与令狐大侠合作过一曲笑傲江湖,惊艳四座,不知今日可否有缘得闻。”


任剑南笑道:“我们早就没有祖上那般曲艺了,不过助个兴还是够的。”便唤了家丁,端出琴来,与傅剑寒一个弹奏,一个放歌,在席上共演一曲《将进酒》,女孩听得如醉如痴,笑魇如六月飞花。青儿知道自己的亲事多半有了着落,也难掩笑意,心下一片欢喜。


*


青儿完婚之后又过了几年,铸剑山庄的事务已经全数交付于他打点。任剑南闲来无事,便筹划着和傅剑寒出门云游。


说走就走,两人拟定了一套计划,便打点行装准备出发。那天刚下过雨,江上有一层薄雾,青儿带了妻子,在码头边与二人道别。


小舟离岸后,傅剑寒道:“老琴痴,这次我们可以毫无顾虑地逛上一场了,年轻时想过的浪迹天涯,如今总算要成真了。”


任剑南淡淡道:“还天涯呢,只盼你这老酒鬼别喝得太醉,早上赖床不起,耽误了行程才好。”


傅剑寒委屈道:“我几时有耽误过你,再说你也该练一练酒量,免得被人笑话。”


任剑南道:“反正都笑话一辈子了……”


两人在舟头迎风而立,间或交换几句闲谈,青色与黑色的发丝间都夹有些许斑白。彼时天色空朗,山间清平,比肩的背影消失在烟波中,一尾小舟悠悠地荡在水上,仿佛能够去往任何地方。


-完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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