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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侠风][傅任|谷荆]天下无双(二十二)

*年前最后一更,重逢一集,把两年份的真情实感都用进去了(等等


第三部、天地作合


六、


目送着三艘船沿水路渐行渐远,隐进雾霭中消失不见,任剑南才迈开脚步。


他重新戴好斗笠,以免教人瞧出了模样。铸剑山庄在一夜之间焚毁,必然会掀起又一番风浪,眼下的时局愈发动荡,江天雄的首要之务必是封住他的口,以稳固自己的位置。好在如今双方立场相调,敌人在明他在暗,留给他的时间便又多了一些。他打算先离开这片沼地,拐上官道,找个客栈酒肆先探探风头,也顺便放些消息出去,尽量把敌人的注意力引向自己,以确保家人的安全。


更重要的是,他得探出傅剑寒的所在,他已下定决心,即便要亡命天涯,也要寻到那人,将那日离别时没说完的话再说一次,真心实意地,再许一遍生死。


江南地界,沼洼遍布,河道蜿蜒曲折,窄路夹在山涧之间,比看上去还要难走些。任剑南独自一人,在漫着烟水的原野间行走,地上铺着一层残雪,泥泞湿滑,偶尔路过一片芦苇荡,惊起几只白鹭,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,从羽毛上甩出些水花,裹着寒意往衣襟里钻。


他的足底、裤脚都漫上了水,在深秋的冷风中结成冰碴,将体肤上的热度缓缓抽去。可奇怪的是,他的心却是昂扬的,仿佛不受这寒冷的影响,兀自超脱了似的。


他似有些懂了父亲所说的“自由”的含义,那是一种竭尽全力后的释然与解脱,昨夜的经历宛如一场噩梦。而他现在大梦初醒,心里空荡荡,身子也轻飘飘,从前的自己被一把火烧尽,残火成灰,灼出的疤痕还在,可正是在这一片荒芜之中,似乎有什么崭新的东西,正迎着冰雪倔强地孕育着。


人生于世,总要播种些什么的。难怪乎人时常仰望天边的飞鸟白鹭,羡煞它们有一双翅膀,随遇而安,是风是雪都无需畏惧。人没有翅膀,只有一副沉重的皮囊,却总是祈望着天边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,皮囊是小的,心却是大的,大得教人害怕,仿佛永远填不满似的,仿佛发出多么声嘶力竭的哭喊,都无人能够听见似的。


任剑南早就知晓了这一切,在母亲的坟墓前,在天都峰的冷雨里,他见过涂满大地的血光,见过肮脏丑陋的贪欲,他被命运驱着,浮浮沉沉,寡福薄祉,生而漂泊,所失比常人更多。于是他便不再哭喊,而是俯下身,在寂寥空旷的心田中央播下一颗种子,他缄默着也疏冷着,把一腔赤诚悉心收起,用来呵护那种子,盼着它生根发芽,长成参天大树,终有一天为他填满胸中的无尽空虚,也将他带往更加高远的地方去。


可心田总是荒芜的,一颗生于荒芜的种子是那么渺小,那么孱弱,不知不觉间便耗干这心田间的所有,胆怯畏缩是因它,孤注一掷是因它,贪嗔痴苦,辗转飘零,都是因它。


愚钝么,痴傻么,倘若将那弱苗连根拔去,多少苦楚都能一并免除。可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,与他一样知其珍重,情愿豁出自己的性命为他守护这物事,他的心底便得了莫大的安慰,勇气源源不断地涌上来。原来真正的相遇只要一场,真正的相知只需一刻,如独自行于苍茫的黑暗,却迎面遇见了光,哪怕错身走出很远,那光依然亮还在视野中,一刻也不曾熄灭。


如今他终于自由了,他迈开双足,拖着如砂砾、如尘土般的皮囊,在失去了家园的大地上不停向前,每行一步,都离那人更近了一些。他要找到傅剑寒,并不是为了争抢什么,亦不是为了证明什么,只是要找到他,把同样的温暖交付给他。


只要那人也得了温暖,他便再也无所惧,无所求了。


一直到暮色四合,任剑南终于钻出山涧,望见一条阔路,远处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,是个小村落,他刚想加快脚步,耳畔却响起一个声音:“呵,任少庄主别来无恙啊。”


“什么人!”他心中一凛,白晶瞬时滑出剑鞘,随着翻起的衣袂划出一道弧,直指声音来处。他出剑极快,剑锋却在一声脆响之后被另一柄软刃抵住了。


持软剑的是个红裙黑发的女子,悠悠道:“看来是在下所言不妥,别来是对,无恙却是错,现在的任少庄主看起来与天都峰时判若两人,连剑术都更凌厉了呢。”


任剑南也吃了一惊,盯着她厉声道:“夜叉护法,怎么会是你,你怎会现身此处?”


对方却先他一步撤了剑,答道:“别急,我不是来跟你拼杀的,你现在无牵无挂,什么事都做得出来,我可不想得罪歇斯底里的人。还有,天龙教早就没了,你还是别叫我作护法了罢,不如叫我一声无双姐姐,更能讨我欢心。”


任剑南见她确实没有敌意,才迟迟地收剑入鞘,面色却依旧警惕,冷冷道:“既然天龙教不复存在,我与你亦无瓜葛,我为何要讨你欢心?”


姬无双几步来到他面前,毫不客气地挑起他的下巴:“哎呀,任少庄主真是不解风情。”任剑南浑身一僵,眉头攒成一团,姬无双饶有兴致地端详了一会儿,才将他放开,漫不经心道:“可惜啊可惜,如此俊俏的人儿,心却早就给了别人,若是横刀夺爱,倒显得姐姐我无情无义了。对了,那傅剑寒的下落,想必你一定很想知道吧。”


任剑南脸色大变:“什么?你几时见过他?”


对方莞尔一笑:“看把你急的,姐姐我既然来了,便没打算再为难你。我离了天龙教之后,我设法寻到了他,一路跟着他,但求了却前缘。”


任剑南冷冷道:“什么前缘,原来你和那些庸人一样,不过也贪图那剑谱。”


对方却淡淡答道:“说是贪图也不假,我名为无双,与那本人见人爱的谱也算是有些缘份,我只是好奇它究竟是为何物,能教人拥有那般卓绝,那般纯粹的力量。”


任剑南本来神色颇为不屑,却在这番话中听出几分真意,不由得沉下心来,用目光催促她接着说下去。她勾起一抹笑意,接着道:“这个问题我好奇了二十年,现在我已经知晓了,天下无双的一剑,本源不在于术,而在于心。你记挂的那个人,他在成都的一战当真十分精彩。姐姐我活了这么久,能撼动我心弦的时刻却也不多。”


任剑南立刻道:“成都?你说他在成都?”急切之后又冷静下来,摇头道:“不对,你究竟为何要将他的去向特地告知与我,你究竟有什么图谋?”


姬无双道:“事到如今,我并没有骗你的理由,也没有非得要你信我的必要。早年我也是学过音律的,在我学艺的琴楼里,有全天下最好的琴师。可惜啊,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令人满意的曲子了,所以那谱里所载,号称天下无双的绝奏,若是未现世便折损,未免可惜了些。这茫茫俗世,有人为了功名利禄奔波算计,有人却只贪图一晌半刻的美丽。你信也好,不信也罢,我来帮你,只不过是为了成全我自己。”


任剑南凝视她良久,终于抱拳道:“夜叉护法……不,姬姑娘,请你告诉我他的去向。”


姬无双叹道:“唉,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姐姐么。早知如此,当初在天都峰上,我就赶在那小子趁虚而入之前,花些心思好生驯服你了。”见任剑南一脸茫然无措,心下大为满足,这才敛去玩笑的神情,正色道:“他在成都与唐门一战,后来便往北去了。如我料不错,如今应该到了洛阳左近。对了,他的眼睛在那一战里被洒了毒,似乎看不见了。”


任剑南猛地抬起头,浑身都绷紧了,攥着拳头,隔了好一会儿才愕然道:“怎会如此……”


姬无双道:“后悔么,你若是想找他,还是赶早些的好。有处可归,是一件幸事啊。”


“我自然会去。”他重重地答道,洛阳是两人初遇的地方,想到又要赶回那里,心下更急切了些。姬无双从旁看着他,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,神色倒是难得真诚,他见后怔了一下,追问道:“那么你往后打算去往何处?”


姬无双眉间盈着笑意,道:“你倒关心起我来了?”


任剑南思虑片刻,正色道:“你说你出身琴楼,如今诸事尘埃落定,不妨回到那里去,勿要再行恶于江湖了。”


姬无双道:“你这番好意倒是难得,可惜那里早就毁掉了,我哪有什么地方要去,不过随遇而安而已。”


任剑南迟疑了片刻,下定决心,抬头道:“既然如此,我也将一事告知于你。”姬无双挑眉道: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他接着道:“在下认识一位前辈,化名仙音,居于忘忧谷,琴艺也可称得上卓绝,她时常一边弹琴,一边追忆一位红裙翩跹的故人,你若有意,不妨去找她问个清楚。”


这一次姬无双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,凝视他良久,道:“任少庄主,你果然是个妙人。”


任剑南笑道:“彼此彼此。”


“那么便有缘再会了。”她说着摆了摆手,毫无留恋地转过身,施施然走远了。


*


这一场初雪不止光临江南,也把江北的天与地染得素白,雪霁后,天气又骤冷了几分,路上的行人更少了。


洛阳左近,淡白的天空下,一条窄窄的巷子蜿蜒铺开,这巷子破旧偏僻,已经空了几天,此时,寂寥冷清的空气却被一串沙沙的足音打破了。


那足音落在层叠的枯叶上,稳健轻捷,一听便是习武之人所留,一个红衣剑客由远及近晃入巷子,驻足了半许,抬起手扶在最近的一根竹竿上。


剑客的手指触到竹节,来回摸索了一阵,沉吟片刻,心下的猜测便已确认大半,这里果然是一片竹林,难怪拂过面堂的风时缓时急,原是竹林太密,风在其中打转,发出的响动才像哨声一般。他略扬起头,眼前虽然昏黑一片,但隐隐有明暗相叠,竹竿投下的影子在他的视线前方织出一张网,网中央有一处黑斑,看轮廓并非竹木,他凝神辨识,黑影的轮廓呈飞檐之形,该是一幢房屋。


他摸索过去,踏上两级台阶,来到屋子里。


这屋子也简陋得很,他喊了两声,无人应答,手在门沿上一抹,抹下一层灰尘,想来这屋子已经废弃了有一段时日,他放下心来,步入正厅,在桌边坐下来。


刚刚坐稳,脚尖就踢到了什么,他俯下身一探,竟是只酒坛,沉甸甸的,装满了酒。他心下啧啧称奇,想不到在这偏僻的竹巷里竟能撞见一间废屋,而废屋里竟然还有藏酒。


酒坛共有三只,都被他拎出来,摆上桌面,一字排开。坛中都是陈年佳酿,未启封便有郁香扑鼻,打开酒封之后,更是令人沉醉,他走了一天的路,原只想小酌几口,暖暖身子,现在心下大悦,索性一只手把住坛沿,将酒坛整个举过头顶,咕咚咕咚牛饮起来。


此时此刻,饶是谁看到他的模样,都料不到他竟是个瞎了双眼,还被人四处追杀的亡命之徒吧。可若非凭着这般泰然自若的作态,他也无法慑住一路追堵他的人。


如今的傅剑寒,已是江湖人口口相传的、天下无双的剑客。这江湖之势如潮水起落,人人都想抓紧救命的稻草,名与利,仇与怨,都不讲半点道理。


傅剑寒将最后一只空坛放下,转向屋外,提声道:“你们还是别躲了吧,有话出来说,我刚喝得尽兴,陪你们活动活动筋骨也无妨。”


他话音刚落,片刻过后,便有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竹林中响起。这些人自作聪明地跟了一路,以为傅剑寒目不视物,定然不会察觉,没想到被他当场识破,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。


傅剑寒一抖手腕,出其不意地掷出三个空坛,朝往三个方向。他内力浑厚,酒坛飞得极快,犹如弹珠一般,这些人还未站稳,又被掷了个措手不及,忙于应对,哪里还顾得上隐藏脚步声。一阵凌乱的响动过后,傅剑寒不屑地大笑几声,朗喝道:“我已经数清了,一共十三个,我看你们还是趁早报个门派名讳来,免得成了我剑下亡魂,做鬼还不服气。”


等了一会儿,终于有个不善的声音答道:“我们是嵩山派十三太保,这就来取你狗命。”


嵩山派?傅剑寒心道,这嵩山派在百年前企图吞并五岳而未果,后来便一蹶不振,上次为了抢一本真的剑谱,把恶事干了个遍,想不到百年后还是这番德行,当真令人不齿。想到这里,便冷冷地讥笑道:“呵,好个十三太保,贼心贼胆,贼头贼脑,一股贼气逾百年而不改,可真了不得啊。”


门外人怒道:“废话少说,把剑谱交出来。”


傅剑寒道:“嘿,我还没追究你们打扰我的雅兴,你们反倒恶人先开口,向我索起东西来了,当真没有半点礼貌,在娘胎里都是受得什么教,要爷爷再给你们补一课吗。”


他的言辞轻蔑不羁,心里却也知道事态与他不利,这群人既然敢于现身,必是有备而来,他以寡敌多,稍有怠慢便会丢了命。便抢先一步提了剑,纵身飞入院中,持剑横与身前,沉声道:“今日是你们无礼在先,就休怪我的剑不长眼了。”


手中的剑在瑟瑟寒风中铮然一凛,仿佛在附和他的话似的,他握着这剑柄,仿佛抵着挚爱人的手掌心,柔声呢喃道:“寒影啊寒影,事到如今我也只剩下你了,你便再陪我一程,畅快地搏一场生死吧。”


院中人也纷纷拔出武器,利刃当风而振,落下一阵细利尖锐的蜂响,仿佛活物的呼吸,一路上,傅剑寒便是凭着这样的“呼吸”辨别方向,与敌人周旋的。


嵩山派历代精研剑术,尤其是善于用阵,剑息随剑路而走,将他团团围在中央,他一时也瞧不出其中奥妙,只能抓住一丝破绽,率先递出一剑。


破阵的剑却扑了个空,与此同时,他感觉左臂一紧,被什么东西忽地缠住,缠他的像是一条软索,使起来竟悄然无声,他知道自己中了圈套,心底大呼不妙,手上挣也不动,又听对面人骂道:“傅剑寒!你的剑不是厉害么,如今成了瓮中之鳖,看你还能威风到几时!”


他跟着骂回去:“呸,我若是鳖,你们也不过一群破瓶烂罐罢了。”话毕,左腕一翻,牵住绳头猛地一扯,执绳的几人被他牵动,失了平衡向他撞来。他右手提剑便斩,剑锋一扫,一股温热的血便溅到脸上。


这一剑伤了离他最近的一个。可那人的虚位很快被下一个补上了,左臂上同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,疼得他几近昏厥,这绳索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做成,不仅无法挣开,反而将他箍得更紧了。若再强扯,非得把手臂撕断不可。


他身形未稳,背后便被人偷袭一剑,他视线受阻,手臂受制,避也不及,肩上生生被划了一道口子,火辣辣地疼。


这十三个对手,每一个都对他横了杀心,傅剑寒心知如此斗法,生死皆在一念之间,伤了的便只能舍弃。稍有犹豫便会万劫不复。


他提了口气,高举寒影,向自己的左边臂膀斩落下去。


在场的谁也没有料他竟如此决绝,纷纷怔在原地,眼看剑落,远处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:“剑寒兄,不可!!”


一股朗澈的剑意循声而起,如光似虹,穿过竹林,驭着风疾驰而来,长剑劈开竹叶,掀起的风浪如碧海潮生。霎时间,那剑锋便与寒影相抵,来人手腕一转,落向肩膀的剑势便被轻轻拨开了。


而那人也落在了傅剑寒的身边。


那一刻,傅剑寒似乎听到了长发拂过风尖的声音。那人的衣袂在面前落下,而他毫无理由地觉察到一阵视线,热切而诚挚,包含爱意与思念,金色的瞳孔里仿佛蓄着天地间所有的日光。他几乎以为自己真的看见了,眼前的昏黑突然变得无比可憎,他多希望自己能够看到,那一定是他的生命中所能上演的,至为美丽的画面。


他执剑的手在颤抖,肩膀在颤抖,声音也在颤抖,他操着支离破碎地词句,颤抖着问道:“是你么……真的是你么,我不是在做梦吧……”


“不是的,怎么会是梦呢。”那人一边回答,一边荡开剑势,用双臂将他护在身后:“我来找你了,我终于找到你了。”


-待续-


*就知道一定会爆字,先到这里,能写到重逢,不枉我中间把他们拆开了五万多字,萌点就是如此中二,累并爽着。

*充满了笑傲江湖的梗也不是错觉,反正我就是特别喜欢这个设定,绿竹巷也算致敬吧,冲盈大法好

*我也要调整一下欧美腔插件去战死线了。剩下的等过年之后再来续,不要忘了我哦!!(脸呢

*追加(又)一个BGM安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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