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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侠风][傅任|谷荆]天下无双(十四)

*双剑合璧的另一种打开方式


第二部、天若有情


六、


傅剑寒自成都一路南下,寻访百花谷的所在。


他从未到过这个地方,打听到的线索亦不多,川渝一带山峦遍布,地广人稀,他一度以为自己会迷失在半途,或者干脆与目的地错身而过。但当他站在山涧中时,他才恍然明白,原来“百花谷”根本无需指路,漫山遍野的花就是最好的地标。


傅剑寒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花。沿着人迹罕至的山涧漫漫铺开,一直铺到视野尽头,耳畔有潺潺水声环绕,但水面却隐没在花丛间,寻不见踪迹,整个山谷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。


这世间的花有聘婷万种,百艳千娇各不同,可这山谷里的花,却是清一色的鲜红。


雾气明明是清冷的,红花却鲜艳到灼目,傅剑寒只觉得举目皆是火焰,双眼仿佛要燃烧起来似的。他心下觉得异样,脑海里警钟高鸣,可感官却被这片花海牢牢封住,烂漫的红蕊中沁出令人迷醉的芳香,香味甜得发腻,像是封在坛底的陈年老酒,不知不觉间漫入四肢百骸,将他灌得迷醉一片。


他踌躇四顾,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,随后在一颗古槐树下眺见一个影子,是个娇小的女人,红色的裙摆在风中飘摇,几乎和脚下的花海融为一体。


他从未见过这个人,可那影子却令他倍感亲切,仿佛镜中之身,女人觉察到他的视线,施施然转过身来,嘴角浮起盈盈的笑意,柔声道:“阿寒,你总算回来了。”


在看到女人的面容时,傅剑寒浑身打了个激灵,他分明在朦胧的梦中见过这个人,她是他从小到大的憧憬,是他素未谋面的骨肉至亲,女人急切地说,“阿寒,还愣着干什么,快过来,到娘亲身边来。”


傅剑寒几乎迈开步子,可一道白光突然从女人的胸口闪过,像雷电一样贯穿了她柔弱的身躯,在她雪白的胸膛上撕出一个狰狞的大洞。女人高高地仰起头,笑容还凝固在唇边,无数血花从胸口飞溅而出,汇成一道凄丽的虹弧。


“住手——”傅剑寒厉声呼道,他分明认得这把剑,剑身的锋芒洁白清冽,如岩心瑰石被剖出,映于阳光下所泛起的晶莹光芒,故而名曰“白晶”。可他喊得太晚了,白晶剑被鲜红色的血沾湿,粘稠的血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,把漫山遍野的花染得更加红艳。


女人的尸身颓然倒下,露出持剑人的脸。脸上挂着一抹鬼魅的笑,淡青色的发丝在红花间分外鲜明,淡金色的眸子里有疯狂雀跃的火焰在跳。


那人提着剑,踏过红色的花丛朝傅剑寒走来,足底掀出沙沙的声音。


傅剑寒颤抖着问:“剑南兄,你不是已经回去了么?”


那人冷笑了一声:“回去?回到哪里去?”


傅剑寒生硬地答道:“自然是铸剑山庄。”


那人摇头道:“剑寒兄当真糊涂,我几时说要去铸剑山庄了,这江湖对我不仁,我又为什么要回去送死?”


话音落,他已来到傅剑寒的面前,修长的手指挑起傅剑寒的下巴,捻在掌心摩挲着,傅剑寒向后退了半步,那人却紧逼上来,手心的触感是熟悉的,毫无疑问属于任剑南本人,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全然陌生的,令傅剑寒背后泛起一阵冷骇。


任剑南轻轻扬起脸,端详着来者的面容,眉心慢慢拧出一道蹙皱,似有些迷惘似的,天真地问道:“剑寒兄,你不为我高兴么?你看看我的剑,是不是很锋利?我已经学会了天下无双的剑术,从今往后,我不再需要任何人了。”


傅剑寒僵僵地问道:“连我也不需要了么?”


任剑南的眼睛眨了眨,金瞳中突然卷起一阵烈意,提剑锁向傅剑寒的喉咙,冷笑道:“对,不需要了,连你也不需要了。”


这冷言冷语如寒冰穿膛,教傅剑寒浑身上下,从里到外都冷了个彻底,他愕然道:“可我们明明相誓过生死。”


任剑南冷笑道:“相誓生死?我看不过是虚情假意而已,和那些贪婪的江湖人没有半点分别,你看,你不也来抢我的剑谱了么?”


“我不是……”傅剑寒辩道,然而任剑南没有给他更多的机会,白晶剑横扫而过,逼得他急急闪身,足底被花蔓绊住,险些仰面跌倒。任剑南一个健步逼至身前,手腕一压一扬,长剑轻盈地舞起,自下而上挑起一簇花瓣,红花和鲜血纠缠在一起,剑锋在凄艳的红光中挽了个弧,直直地刺向傅剑寒的胸口。


傅剑寒在电光火石间从背后抽剑,横在胸口去挡。两剑相撞,撞出尖锐的声响,他的手腕被震得失了知觉,整条手臂疼得发麻,仿佛连筋脉都被撕裂似的。


他蹒跚地退了一步,屈膝半跪在地上,抬眼再度打量面前的人。淡橘色的衣袂落下,那人嘴角又扬起了一抹冷酷的笑意,居高临下地望着他。不该是这样,他心道,任剑南的剑意从来都是明澈的,绝不该如这般阴郁,这般残酷。


傅剑寒挣扎着站起来,高声道:“告诉我,到底发生了什么!”


“我不是说了,我已经习得天下无双的剑术。”任剑南平淡地答道:“从今往后,凡是来抢剑谱的,都是我的敌人。”


他说话时嘴唇微微翕张,唇瓣的颜色是鲜红的,傅剑寒还清晰地记得,这双唇上曾经沾满自己的血,为的是救自己的命,那时的任剑南看起来就像三月里消融的春水,可现在,他唇上的一抹红艳却比周遭的花更可怖。


凄然与愤怒像藤蔓般破土而出,转眼便缠紧了傅剑寒的神智,他怒道:“那你也不必……在我的面前杀了她……”


任剑南却反问道:“我杀了她,你愤怒么。”


傅剑寒不语,狠狠地瞪着他。他接着道:“可我一直压抑的,全都是这样的愤怒。至爱之物被一件件夺走的感觉,你能理解吗?你只管自己的愤怒,又怎么会懂得我的痛苦!”


任剑南的声音里带着凄然,也带着决绝,尾音落时,人已飘到傅剑寒的身前,提剑便刺,剑芒卷起疾风骤雨,所经之处留下一串铿锵的蜂鸣,每一击都带了索命的决心,毫不留情。


傅剑寒扬起手中的“寒影”,翻身振臂,迎上对方的剑锋一招招拆过,双剑相击的声音如骤雨落入玉盘,此起彼伏,愈急愈促,两道影子交叠错落,衣袂过处,扬起飞花无数。


两道世间罕有的卓绝剑意,在这人迹罕至的涧底铿然碰撞。


傅剑寒手里的“寒影”也是任剑南赠予他的,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拿着它,与它的铸造者殊死相搏。他的剑法一直追求大开大阖,势如山河乾坤,可任剑南的剑却更飘忽,更决绝,瑟瑟如弦,弦音过处卷起万丈风暴,将他的稳势吹得七零八落。


“寒影”全然挡不住“白晶”的锋芒,渐渐败下阵来。傅剑寒的心下一片混乱,不该是这样,他不该输的这般彻底,除非……除非真的有天下无双的剑术……


犹疑间,“白晶”的剑锋已经递到了喉底。淡蓝色的碎发下,金色的瞳孔因为愤怒而收紧,原本浅淡的眼底晕染出粼粼血光,变得赤红如鬼魅。


傅剑寒听到任剑南近乎狂乱的凄厉语声:“你不是说愿意为我而死么,那就用你的血来拭我的剑吧。”


他突然感到一阵释然。


是了,他并不明白任剑南愤怒的来由,他所拥有的原就甚少,又谈何失去。若不曾失去,又怎能懂得那般煎熬苦楚。他仗着一柄孤剑行于天地间,以为只要问心无愧,便无所畏惧,可这天也渺渺,地也迢迢,天地间原有那么多平白无故的苦难,那么多身不由己的煎熬,他所能动摇的,实在太少。


可他听过那人的琴声,藉此体会过拨云见日般的悸动。是任剑南让他知道,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清正温润的心,还能奏出如此潇洒恣意的音。他曾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在漂泊徜徉中度过,孑然孤漠,了无牵挂,直到他遇见这个人,继而找到了想要长久停靠的地方。


可他却把那个人亲手推开了,在失去之后他才终于明白,自己不惜性命想要保护的,究竟是为何物。


任剑南以一曲当作诀别,曲中诉尽悲欢离合,但他的剑,并不会因悲欢离合而移,更不会因世间任何苦难煎熬而移。


在剑锋交错的时刻,傅剑寒突然扔下了手里的剑。


——愤怒么,痛苦么,那么连这愤怒与痛苦,都一并交付给我好了。


他不躲不闪,只是张开双臂,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笑容,如拥抱至爱的情人那般,迎上“白晶”飘摇的剑光。


在那道足以灼伤双目,取摄魂魄的光芒中,他满足地阖上双眼,低声道:“若能被你杀死,我傅剑寒一命也算值了。”


白晶剑贯穿了他的胸膛,却没有鲜血流出。


洁白的剑锋在那一瞬间散开了,散成无数片洁白的花瓣,环绕着他翻飞而落。任剑南撞进他的怀中,可本该坚实的躯壳也跟着一并散开,逐渐消失的面容上,还停留着泫然欲泣的表情。


傅剑寒感到本能的心痛,收紧双臂想要抱紧他的身体,却什么也没有触到。


他垂下眼,凝视着残于掌心的花瓣,苦笑道:“我当真是痴了,傻了,早该料到真正的你不会出现在此处。可哪怕是幻觉,哪怕以这种方式再见你一面,我心里竟也是欢喜的。”


再度抬头的时候,漫山的花毯已经不见踪影,他所在之处不过是一片寻常谷地,不知不觉间,时间竟已移到夜晚,脚边散落着一片叫不出名字的红花,像缀在枝上的铜铃,在夜风中微微飘摇,散发出一阵奇异的檀香味。


不远处有一座简陋的房子,一个老者站在屋前望着他,不紧不慢地问道:“你是几时察觉到异样的?”


他答道:“我根本没有察觉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

老人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,道:“是你脚下的花,它的香味引你进入幻觉,你所看到的都是出于你的想象。”

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傅剑寒沉吟道,同时感到几分愧疚,心道,任剑南那么好,却被我想成了那副模样……


老人见他面色有疑,接着道:“这花只能放大你的心,却不能凭空捏造,不知你方才看见了什么,不过,那些大抵都是你的心魔。”


傅剑寒怔了一下,又清楚了些,原来那幻象里的,都是他所惧怕的东西,他怕这江湖将自己逼疯,也将心爱的人逼疯,怕他们都变得不再是自己,只能刀剑相向,互相残杀。他感到既后怕,又欣慰,因为心魔不过只是心魔,真正的任剑南仍在远方,在远离他的地方安然活着。


老人轻哼了一声,质问道:“你看起来竟然很高兴,你知不知道心魔的可怕,人与自己相较,如左右两手互博,不可能分出输赢,你方才你很可能会死在里面,而你居然还很高兴?你该不会愚蠢到连死都不怕吧?”


傅剑寒坦言道:“怕,当然怕,只不过我有比死更怕的事,相较之下,反倒是死了更痛快些。”


老人不屑地笑道:“我明白了,你不单愚蠢,还很狂妄。”


他不甚介意地耸耸肩:“前辈教训的是,反正除了狂妄之外,我也不剩什么别的了。不知前辈是否认识任清璇姑娘,是她指引我前来百花谷,寻找一处剑庐,想必就是前辈所住的地方了。”


老人沉默了片刻,道:“原来是她,多此一举。”


傅剑寒想了想,拱手道:“可我都来了,前辈该不会这么狠心,把我关在门外吧。”


老人挑眉:“你这年轻人倒有些意思,”思索了一会儿,见他心意已决,摇头道:“罢了,你跟我来吧,我这剑庐,也已经很久没有过客人了。”


-待续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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