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笛赋

《For the long night to come/长夜将临》（七）

“水？”

“是的，”史蒂夫回答，“从这儿往东不远有一条溪，我去取点水回来。就算是你们，呃……也需要喝水的吧？”

吸血鬼点点头，站起来，扯过摊在床边的衣服，随意地披在身上：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史蒂夫愣了一下，指了指紧闭的木门：“不行，天还亮着呢。”

巴基却没有理会他的警告，径直走到了门边，握着把手毫不犹豫地拉开。金色的夕阳盈照进晦暗的室内，在地板上打出一道长条形的光带。巴基在光芒里回过头，轻描淡写地对身后的人类说：“没关系，它伤不到我。”

史蒂夫望着他，半晌才回过神。

他们一前一后穿过茂密的树林，没过多久便来到了溪水边。

太阳已经贴上了西边的地平线，把地面和树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黄。溪水在林间蜿蜒而过，像一条闪闪发光的缎带。水很浅，有一部分还结了一层薄冰。巴基在溪边蹲下身，双手探进冷冽的水中，掬起一捧送到嘴边，仰头喝了下去。

原来吸血鬼喝水的样子也和人类没有区别，史蒂夫漫无边际地想。从指缝间淌出的水，沿着巴基的下颚一路流到脖颈。在阳光下，他的皮肤显得异常白皙，突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翻动。

一个站在阳光下的吸血鬼——这景象让史蒂夫看得出神。

片刻之后，巴基再度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，眉头皱了起来：“你不喝吗？”

金发的人类抱歉地笑笑，这才蹲下身，学着对方的样子，把水捧起来送到嘴里。

溪水还算清澈，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，划过喉咙的时候带来令人舒适的凉意。四下很安静，只能听到水流冲刷鹅卵石所发出的潺潺声，仿佛长夜降临之前最后一曲舒缓的暮歌，叫人不忍打断。

两个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，最终还是史蒂夫率先开口：“你是怎么做到的，我是说，避免阳光的伤害。”

“我也不知道，但我和其他血族有一些不同，”巴基漫无目的地眺望着远处，一边说，“我可以在黄昏和黎明的阳光下面短暂行走。”

“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。”

巴基却冰冷地回答：“这给了我极大的便利，尤其是在杀死你的同类的时候。”

“我不会让你继续那么做。”史蒂夫严肃地看着他。

“你阻止不了我，你分了太多的血给我，现在的你虚弱到不值一提。”

史蒂夫没有否认，只是用疲惫的眼神，望着被自己的血救下的异族。

巴基迎上他的目光，同他对视了几秒，随即意识到这场争执毫无意义，叹了口气，简单地说，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
*

回去之后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。史蒂夫登上木屋门前的几级台阶，却没有进门。室内和离开时一样阴冷，他索性转过身，随意地在台阶上坐下。

巴基迟疑了一下，走过去坐在他身边。

夜色中的吸血鬼看起来不再充满戒备，紧绷的精神放松了许多。史蒂夫能听见他均匀平缓的呼吸，能感受到咫尺之外传来的身体的温度。

“为什么你没有杀我？”他问。

“我早该这么做，你真是个巨大的麻烦。”

“但是你没有，”他强调，“你得对自己保持诚实。”

巴基在对方的追问下无处可藏，张开嘴想要辩解，又徒劳地合上了。“你让我感到迷惑。”他最终说。

“那就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吧，”史蒂夫提议，“我也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答，就当成是对我救你的回报？”

巴基迟疑了一下，终于露出了妥协的神情。史蒂夫充满耐心地等着他开口，为了这一刻，他已经等了一整天。

“在这个冬天开始之前，”巴基说，“我一直睡在海德拉古堡的冰棺里，只是偶尔被唤醒。醒来的时候，公爵会把任务交给我。我没有关于过去的任何记忆，他说我生来就是血族的战士，是他光荣的仆人。他拥有卡玛利拉之冠，海德拉的每个人都是他的仆人。”

“那你的左手臂……？”

“是他制造的，”巴基低头看了看自己泛着银光的手指，“他说这个可以让我变强，事实也的确如此。我从未怀疑过他的话，直到那天我遇见你。”

巴基说得很慢，史蒂夫一言不发，仔细地听着。

“我觉得我认识你，但我记不清细节。公爵说你在迷惑我，让我优先杀死你。”巴基停顿了一下，“但我犹豫了，因为我渴望真相，而你或许知道答案。”他突然转向身边的人类，问：“我到底是谁？”

月光透过树林，落在他暗红色的眼睛里，史蒂夫沉沉地凝视着它们，再次觉得，它们看起来真的就像两道狭长的伤口，盈满了难以言喻的深重悲哀。

他甚至想要说个谎，随便编造一个理由来打消巴基的疑问，但他不能这么做。

“我知道的也很有限，”他尽可能平静地说，“认识你的时候，我们的年纪都还小。你是吸血鬼和人类的孩子，你的父亲是一名人类，带着你一起在里海生活了十几年。但是教会发现了你，你们不得不离开……”他强迫自己说下去，“你们在路上被吸血鬼伏击了。杀了你父亲的，多半就是你为之服务的那个人，约翰·施密特。”

巴基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与痛苦混杂的神色，史蒂夫几乎不忍看向他。

“我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谁，”他接着说，“但她似乎早就去世了，‘十字星之泪’是她留给你的东西。离开之前，你把它给了我。”

史蒂夫说着取出一直收在身边的挂坠，郑重地放在巴基的手上。

“很多年来我都以为你已经死了，现在，我很高兴这不是真的。”

巴基接过来，动作里带着机械式的懵懂。那枚银色的小东西躺他的手心，表面泛着一层柔软的光辉，星光在红色的萤石里流转，他注视着它，喃喃地说：“这不可能，我根本想不起来……”

“你可以在黄昏的阳光中行走，”史蒂夫平静地陈述道，“你的血也不是冷的，它有温度。你的身体，你的嘴唇，它们都有温度。”

人类的话让他怔住了片刻，吸血鬼无意识地伸出舌头，舔了一下自己的上唇。

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讯号，史蒂夫倾身过去，吻住了那双薄而红润的嘴唇。

他起初的动作很小，带着谨慎的试探，把嘴唇和对方的贴在一起，轻轻磨蹭着。柔软的皮肤相接之处，传来切实的温度，史蒂夫短暂地退开，抵着巴基的额头说：“你看，他们是暖的……”

巴基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，嘴唇下意识地抿在一起。史蒂夫再次闭上眼睛吻了过去，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确定。他对亲吻不太有经验，只能凭借着本能，笨拙地把手拢在巴基的脑后，插进他柔软的头发里，指尖轻轻地骚磨着他的皮肤。巴基先是僵硬了一下，随后跟着他的动作调整角度，嘴唇在对方舌头来回舔舐下分开了少许，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。

史蒂夫把舌头探了进去，短暂地蹭过巴基的尖牙。这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吻一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，可危险就像是某种催化剂，带给他一阵战栗似的鼓动。他的手上用了更大的力气，让他们彼此贴得更紧。他的舌头卷住巴基的，他们的吐息交叠在一起，逐渐变得粗重。

他们都沉溺在这个吻里，直到不得不为了呼吸而分开。

“我早就该这么做了，”史蒂夫一边喘息着一边说，手指抚过巴基的头发，揽在他的颈后，“我早该邀请你留下，和我站在一起。我们可以解决这一切，找回你的记忆，搞清施密特的阴谋，没有我们联手做不到的事。”

巴基没有回答，只是在咫尺之外看着他。史蒂夫突然发现自己读不懂巴基的眼神。不是留恋、鼓舞、抗拒或者愤怒，不是史蒂夫能够理解的任何一种，他只是用复杂的眼神，一言不发地凝视着面前的人类。

史蒂夫感到一阵无措，可眼下他毫无办法，他觉得巴基大概比自己更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些事。他只能张开手臂，把面前的吸血鬼拥进怀里，安静地呆了一会儿。

*

他们终于还是回到了房间里，勉强挤在狭窄的床上休息。

史蒂夫的确很累了，前一天他几乎没有合眼，还失了不少血，也没有补充任何食物。他很快便进入了睡眠，睡得很沉，恍惚中，似乎梦见了小时候的情形。

他已经很多年没做过这样的梦了。梦里的时间总是夜晚，他一路跑过砖石铺就的街道，少年时的巴基跑在他的前面，拉着他的手，偶尔回过头来冲他微笑，笑容比头顶的星光更纯净。

但天光却越来越暗，星星一颗接一颗地消失，史蒂夫很惊慌，可他毫无办法，只能无措地看着面前人的笑容，湮没在深重的黑暗里。

他从噩梦中猛地惊醒，下意识地望向身边。

床的另一侧是空的，寂静的房间里，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
-TBC-

*都是基友的错写这段的时候脑内bgm一直是《归去来》